谢预劲背着弓箭,一身紫衣劲装,护腕刻着狰狞的兽头,一步步从门外走进。
像是走进山林,从容不迫的猎手。
宋枝鸾移开视线,喝了口茶,略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本公主以为今日宫宴,老师是父皇的座上宾,该抽不出身来府上才对。”
她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前几日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现在时辰晚了,本公主有心无力,恐怕要老师白来一趟了。”
谢预劲盯着她的眼:“殿下要为皇上祈福?”
宋枝鸾在看到谢预劲进来的那一刻,心跳便有所加快,那日在寝房外质问他后,接连两日,谢预劲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来人只说是旧病复发。
谢预劲能有什么旧病,她与他夫妻多年,对他的身体再了解不过。
他仿佛是为战争应运而生,重到能留下伤疤的伤势几乎没有,那支贯穿他们两人的箭也只留下了淡淡印记。
最大的可能,是谢预劲不想教她了。
若是今日谢预劲不来,明日宋枝鸾便会顺势派人再去寻个教习夫子。
可他偏就来了。
宋枝鸾慢慢道:“当然,父皇待本公主这般好,本公主出不了府,不能为他当面祝寿,在这公主府里为他祈福是理所应当的。”
“那今日的课便在观雪楼上。”
宋枝鸾深吸一口气:“本公主今日不想上课。”
谢预劲静静地看着宋枝鸾。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他话里的语气,比较之前有了极轻微的变化,有些冷淡。
“皇上一月之后抽检,殿下若不想让皇上失望,还需勤加练习。”
宋枝鸾瞅着他,两人目光在空中如同对撞了千万次。
半晌,她把茶端起来,一口气喝掉,“那老师就一起来吧。”
“把父皇赐的弓拿来。”
观雪楼有三层,通体玉白,碧瓦朱瓮,顶部以绿釉铺设,宽大的横梁与粗大的梁柱将这座以巨石为基的楼阁伫起,成为公主府上登高远眺的绝佳场所。
在宋枝鸾与谢预劲到之前,楼内早有侍女摆设陈列,采买来的花灯从后门运入,在正厅铺陈数列。
时辰还早,宋枝鸾上了三楼,横栏及腰,她今日未曾练箭,也未做准备,穿的是短襦长裙。侍女拿了绣金凤翅襻膊,她穿上,薄丝下露出半条雪白细腻的胳膊,裙下束紧贴着裤腿,鞋上嵌着的玛瑙玉片熠熠生辉。
浑身珠光宝气,连额间眼下的金粉珍珠都耀眼夺目。
轩辕弓在战场浴血而战,本无过多装饰,做的灵巧轻便,宋枝鸾命人涂了一层珠粉,长弓便成雪白,握在她手中,像是起舞的乐器,不像是杀人的东西。
谢预劲居高临下地望去,整座公主府,只有这一处歌舞喧嚣,其余地方隐没在黑暗中。
他视线在菡萏池上停下,“殿下不曾射过活物,今日试活的。”
宋枝鸾嗯了声。
她这些天射的都是死靶,经过一月练习,她能做到十发三中靶心。
谢预劲抽箭搭弓,一箭射进池中。
池面破碎,一条鲤鱼翻肚白。
宋枝鸾看的挑眉。
靶场上的靶,在她看来已经够远,但这三楼距池起码有三百步,月下昏暗,池水黑沉,能看清鱼已是不易,遑论射中。
她睁大眼,努力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一些。
找到一尾,宋枝鸾的箭急射而出。
轩辕弓虽难拉开,但射程更远了,宋枝鸾的箭碰到了
池水,可却好像失去了力道,轻飘飘的在水面滑行一段,沉入池里。
谢预劲道:“沉下心,动作要快,活物不会给殿下留时间瞄准。”
宋枝鸾专注于一件事时,总是聚精会神,每次搭箭,心里都在重复谢预劲的话,步步稳扎稳打。
短短半个时辰,那池面上已浮着上百支箭。
宋枝鸾不是全无收获,射中了两尾,一条射中鱼头,一条射中鱼尾,聊胜于无。
转眼到了祈福的时辰,观雪楼下的庭院已经站满了侍女,各色形状各异的花灯,内里的烛火徐徐燃烧。
宋枝鸾射完筒子里最后一支箭,抬头看向天空。
一盏盏天灯升起,很快便浮在高空。
漫空流火,楼上亮如白昼。
她的侧脸明媚,一如从前。
谢预劲倚靠在梁柱上,轻轻抬眸。
兴和七年花朝节,他骑马,拥着宋枝鸾经过一家香火鼎盛的寺庙。
那是一座月神庙。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