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寒气凝晶、呵气成霜,怕她冷,梁城越特地安排人于马车内多备了一条毯子,选的还是那辆提早好几天就将车厢封盖严实密不透风的那辆。
将宋窕扶上车后他没着急跟上,但倒是看向旁边面色冷淡的陆斯年。
“我听说今日上朝你主动向陛下请旨,要去台州赈灾?”
陆斯年颔首:“想赌一把,要是成了少说也能升两级官。”
梁城越有些无语,头次觉得这人变得这么市侩:“台州的灾害不比当年南境的差,这本身就是个烫手山芋,你也太不给自己留退路了。”
被说教的人倒是洒脱,耸耸肩:“既然目标一开始就放得高,那就得做好把苦难都咽下去的准备,放心,我心里有数。”
单从脾性上讲,梁城越与陆斯年是真的很像。
他们都是执念甚深的人,是看准了一件事不做到誓不罢休的倔强性子。
“对了,”想起来好玩的事情,陆斯年将手臂搭上梁城越的肩,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外祖父说想跟你单独说点事情,记得一会儿去找他。”
梁城越突然心里一慌:“应该不是跟阿窕有关的吧,不然你也应该跑不了啊,咱俩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陆姓蚂蚱发话了:“应该跟小五没关系,反正都是生米煮成熟饭的事了,外祖父不是伶不清的人。”
眼睛一转,陆斯年故意笑起来:“你说是吧,妹夫。”
“是的啊,大舅子。”
……
码头上的风更大更难受,丝丝缕缕的寒气像是有眼睛般,正正好好地钻入衣襟内。
“行了,就送到这里吧,我认路。”
陆老太师淡淡地扫了眼几个小辈,目光最终定在那两个人身上。
几个人也很有眼色,立刻让开位置让他们说话。
陆老太师清清嗓子:“我懒得啰嗦,就长话短说了,咱们现在的这位陛下瞧着清明实则是个糊涂的,要不然也不会把大晟的朝堂作践成如此模样。”
“你们也心里都有数,那个重武轻文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文佞当道,自诩忠心,成日里不是装可怜就是卖乖,倒是把咱们那位陛下哄得一愣一愣的。我虽是文臣出身,但我并不认为文人就高武人一等,我反而觉得只有阴阳协调、相辅相成才能有所成就。”
一大段说完,终于卸下了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他转头望向那片波澜壮阔的海,面上线条柔和不少:“左右我是不打算再来焰京了,这里太过汹涌,我真的累了。”
“老陆………”
梁老国公还想说什么,却被眼疾手快的陆老太师打断:“别那副表情,怪恶心的。”
行,积攒了满腔的激/情沸腾顿时一扫而空。
梁老国公的表情好似刚有蝇虫飞入唇齿间,难看得紧。
反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的振国公,眼神步步晦暗。
两月前发生的一切突然涌入脑海,那时刚查完军饷的账,他将一切所闻告知晟帝,得到的结果,却无比寒心。
“是,我们军营里的汉子大多数是没读过几本书,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我们热爱国家愿意抛头洒热血,只要陛下下令,大晟的铁骑便无所畏惧。”
“可陛下,现在难道是个埋头苦干却不招人待见的世道了吗?我们在北疆战场保家卫国,可有些官臣却歌舞升平花天酒地,老臣不甘心啊!”
“我们不求诸位大人与将士们感同身受,我们只盼望他们是真的为社稷而苦读为江山而入朝堂,至少希望哪年赶上个洪涝地灾,他们不会化身缩头乌龟只会一而再地将屎盆子扣我们头上!”
他是武将,从第一天习武起就做好了为大晟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
这些年来,他与无数将士们同甘共苦,本以为见过的大风大浪足矣,可当那日他偶然路过一家酒楼,看到二楼的一位文臣家的小少爷嫌馒头没滋味直接从窗户扔下来的那刻依旧寒心良久。
是啊,馒头是白面做的,没滋没味,甚至没什么心意。
可那是能让一个将士填饱肚子的无价之宝啊。
除此之外,还有每年看见参加科举的人越来越多,可应征入军的人却越来越少。尤其是告诉所有人,参加科举须得你自己拿钱赶考,而入军甚至是我们赏你钱。
即使如此,也收效甚微。
糟糕的记忆几乎将他占满,只能强迫不去想。
扯出一张笑脸,他与旧友告别。
六十载光阴,他们从相识起算来,已经超过四十载。
甚至过了一条命。
当年那个人的死,无疑不是他们三个人心里隐藏得最痛苦的记忆。
临上船,陆老太师才拍了拍振国公的肩膀,还有一句无声的提醒。
一切小心。
回程的路上与来时变了不少。
振国公因军营有事直奔城郊,老梁国公也被顺势拖走。而陆斯年则是要去户部那边看有关台州的相关情况。
马车之中,宋窕靠在梁城越的身上。
掌中虽然抱着个汤婆子,但是五指指头却还是有点凉。
梁城越垂眸:“要是困的话可以再睡会儿。”
她摇摇头,偏过头与他对视:“我不困,就是觉得一切过得太快了,感觉有点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