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敲榻榻米的木质面,最后轻而易举地骗过了手机里的老人。 “你在上课?”老人语气有点诧异,“抱歉小沅,我可能看错了你今日下午的课表,不知道会打扰到你,那就先挂断了。” “……好。” 长途通话被挂断,沈尤澜呛出病热的气流,又再一次被狠狠地吻上去,在窒息和灌气里来回被磋磨,无法抵抗。 “小、沅。”商沉釉切齿重复,长指捧起他脸颊,“是哪个沅?嗯?” 沈尤澜不答话,像是被彻底拆坏了的空心木偶人,眼眸成了两处空洞的黑窟窿。 木偶人被掐抬起下颌,受迫直视那双灰眸,商沉釉深刻英俊的眉骨里压着戾气,却笑得格外温柔深情:“回答哥哥,是哪个沅?” “遥远之远,还是沅江之沅?”他的疯色越来越可怖,酝酿海啸与风暴,“那张死亡证明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你到底是谁?” 空心木偶人感觉不到痛了,所以很久后,泪混着某处的柚子润香,和浅淡血色一起,难堪地淌下去,沈尤澜轻声苦笑。 “商先生。”他的声音嘶哑平静,不再亲昵乖软,“我不该请求您救我的。” 原来那时,海景楼里的那一句“你求错人了”,不是什么残忍威胁,而是难得的忠告。 他确实求错人了,他不该对商先生有什么期待,也不该奢望对方在短时间内,精准找出死亡证明里的漏洞,又或许他一直都没去找过什么漏洞。 “很抱歉,是遥远之远。”沈尤澜扯起唇,“是我率先违反了邮轮上的约定,没有达到您的要求且私自逃跑了,我确实该付出代价。” 商沉釉猝然将眉心压低。 “……咳。” 沈尤澜忽而低咳起来,甜锈的血气涌过,惨白的唇角渗出一点猩红,他偏头过去,急剧咳嗽。 灰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眸色凝聚成霜似的寒,却忽而掐住了他的颈,感受出一点异常温度:“为什么在咳嗽?你在生病发烧?” 沈尤澜咳呛着摇摇头,他将那只掐着他的骨白手腕压下去,让掌心贴在他的心脏处。 不是生病。 沈尤澜苍白的脸在淡淡地笑着,他发不出声音,只能以无声唇语作答。 是它在疼,先生。 赝品落着泪在笑,很认真地在说,商先生,不是生病,是我的心脏在疼。 商沉釉在触碰到的刹那,指尖却倏地蜷缩,就想是被那一点心跳起伏给烫到了,他斜下眉心,情绪越压越低,脸色透出凶厉的冷煞。 “沈尤澜。”他阴沉地凝视对方,“你又在编什么谎话?” 可那双黑瞳里的光已经碎掉了,空洞洞的像是也成了两处坟墓,沈尤澜没再解释,他忽而说: 我爱您。 商沉釉刹那僵滞,灰眸狠狠一缩,正要发作不满,忽而又瞥见一点很浅的痣痕。 两粒红痣,正浮在沈尤澜的脖颈上。 商沉釉面色陡变,几乎是泛起了一点错愕,他伸手,缓缓去触碰,摩挲过那两粒红色小痣的痕迹。 ——颈部皮肤由于被划伤过,损伤了最表层细胞,但深层色素细胞仍在,因此现在,那两粒红痣重新在表皮上生长,在沈尤澜的颈部冒出淡痕,消掉了他与江沅声之间的最后一点不同。 可沈尤澜毫无所觉,以为是得到了对方的怜悯,因此笑得更加温驯,像是木偶被傀线驱动一般,再次以赝品的身份向他告白: 商先生,我爱您。 沈尤澜放弃了求救,却又可悲至极,依旧渴望着得到Chio的爱,又没了其他办法,只能试着笨拙地表达情感。 “先生。”他吃力地呼唤着,“我爱您,我再也不会撒谎了。” 他抬起手,露出纤细的手腕——与那枚银骨镯异常吻合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勾在商沉釉的后颈,像是抓着唯一的浮木。 见对方没拒绝,沈尤澜更加可怜地扯唇微笑,几乎是在用那张漂亮的皮囊在讨好对方。 是啊,不讨好又怎么办,如今他一无所有,商沉釉也并不再爱他,可他真的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只可惜,他的眼睛太过空洞,又因为此刻抑郁躯体化发作,瞳孔聚光障碍,他完全看不清商沉釉的神色,渐渐被绝望笼罩。 沈尤澜没了力气,渐渐昏睡过去,手腕垂落在榻榻米的侧缘,整个人好似一株凋零的死藤。 商沉釉垂下眸看他,良久,终于望见了对方脖子下,那枚始终悬挂着的灰色玻璃吊坠。 未成形的海玻璃石,整体色泽偏灰,内里又泛着幽蓝,明显是来自于迟厄斯岛——十年前,迟厄斯岛曾经历过一场灾难型海啸,大量玻璃建筑被毁,导致这种独特的灰蓝海玻璃在岛上随地可寻。 此刻,海玻璃被磕断了一个棱角,裂角生出了一处茫然又痛苦的断口。 沅声……尤澜…… 意义与偏旁皆相似的名字,色泽与形状皆一致的断口,惹得商沉釉思绪混乱。 似乎有什么重要东西,明明呼之欲出,却又偏偏藏匿难辨。 商沉釉感到焦躁,他屈起手指,豁然扯下那枚玻璃石吊坠,咚一声猛砸向木质地面,提起鞋狠狠碾下。 粗暴举动里发泄出他的怒意,他神色冰冷,幽幽地审视怀里的人: 沈尤澜,你到底是谁? 第8章 8 “让他跳。” 榻榻米上陷入昏睡的人,不知在梦里到达何处。 茶馆里幽晦的暗光,散成混沌的梦,心底的旧事复演,纠缠成大片大片。 记忆里,少年画家跪在空荡荡的教堂内,教堂里的碎格窗延伸至圆型穹顶上,无数鸽子血一样的玻璃被切开成斑斑锈色光。 在画家的视野里,唯一清晰的是座无脸的残破雕像,母亲的嗓音在后方响。是年轻的女画家在苛责在斥骂,将他锁死在教堂里。 “江沅声。”女人语调冰冷,残暴地扯动他后背垂落的银锁,“你令我很失望。” “这座雕塑本来是无脸的,你为什么要在画作里将它补上人脸?” 女人的高跟鞋来回焦躁地踱步,像是在驱赶斯巴达战士的马蹄铁响,透着血气的肃杀和仇恨:“在你最近的画作里,我没有看到任何新意,你制造了一堆废品。” “你为什么要画下这双灰色眼睛?为什么要亵渎天堂神使的雕塑?为什么……”女人的高跟鞋哐地踢翻了他,近乎咆哮,“为什么偏要在那张脸上画下Chio?!你到底在表达什么?” 崩塌的巨响,是提尔锋①之剑最终斩落下来,利刃洞穿了少年画家的心,他像是空心木偶人,流着泪在笑,他说:“……在表达爱。” 茶馆里的沈尤澜和少年画家交叠在一起,他们说:“我爱您,商先生。” 可怜的濒死之人在说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