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原来你真的是我啊。” 原来这样痛苦的、不堪活的人生,一直是属于他的啊。 为什么呢?自始至终,他真的、真的,只是想要久一点拥抱而已。 第60章 60 “Mara” 到黄昏时,沙滩上空云层聚拢,卷作黑沉的阴翳。 日照愈发昏暗,光照惨淡,处处弥漫糜烂血气。 集装箱监控画面中,角落里的人蜷缩,在梦魇中发作痉挛,最终彻底昏迷。 商沉釉目睹全程,疯狂的反抗停止,渐渐抽干活人的生机,颓然沉默,躯干僵硬,沦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Mesus在一旁授意,令下属用镣拷反剪他的手腕,再调遣过来两名黑衣男子,拖拽人质穿过沙地,带他到渡轮甲板上。 如果商沉釉此刻意识清晰,即会察觉,其中一名男子容貌熟悉,是那名跳河潜逃的White经理,曾作为间谍潜到他身边。 可惜他状态极度异常,无瑕顾及旁枝末节。 到甲板后,集装箱正对海岸这侧,是唯一玻璃面。对着透明壁障,两人押着商沉釉跪地,锁死手铐,断绝他逃离的可能,随后一齐离开。 商沉釉仰起满面血污,姿态弯折几近伛偻,抵额紧贴住玻璃。 那双浑浊的灰瞳浑无光彩,不眨动,怔然注目距他一步之遥的箱中人。 江沅声、江沅声…… 他双唇战栗,下颌透出铅灰的病色,灭顶的绝望随海水吞没四面八方,闭塞他的口鼻,害他窒息,似乌血越涌越浓稠。 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命运何其可憎,让他一人遭难不算完,还要牵连他无辜的爱人。 他的小画家年轻、脆弱、漂亮,本该做蚌衔的珍珠,捧在掌心也怕亵渎,却被命运一再撬走庇护,磋磨到奄奄一息。 谁都可轻易伤害他,我是害他最深的那个。 声声…… 他喉咙淤肿,仅能发出幼犬般的细弱哀鸣,难以唤醒囚在病痛中的人。头颅在肩上形同负累,徒劳撞动坚固的玻璃。 一下一下的撞响里,有道脚步声混入,由远及近向他踱来。 那人似乎是愉悦非常,行走时节奏轻快,形成踢踏舞的步调,伴随走动哼唱一首古典歌谣。 是威利国的安眠曲,是帕斯劳伯爵的女儿,在火场上留过的遗言。 撞额的人因此倏地顿住,灰瞳剧烈一缩。不到顷刻,商沉釉愕然地挪动瞳光,望向来人。 甲板的尽头,迎面一道高大的影子,轮廓在闪烁的光晕里若隐若现。影的手臂从两侧垂下去,指尖流淌出一张长长画卷。 在走动之间,那画卷曳坠到甲板上,随风摆动蹁跹,恍若旧世纪女人的蝶丝裙摆。 可那影子分明不是女人。 那人模仿他母亲哼过的曲,嗓音却是属于青年男性的沙哑低沉,应该称他母亲为姐姐。 那是Vincent,Vincent·Parsyra. Mesus安排来送东西的人,竟然是他那叛逃多年的继承人,他的长子。 老伯爵秉性狡诈,俨然不愿亲自动手沾染麻烦,因此特意找了牵涉最多的人,来当替罪羊、刽子手。 商沉釉心中悚然,来不及思索‘为什么’,下一秒,Vincent就从昏光里抵达他咫尺前,不再细细哼唱,露出上翘的唇弧线。 他在笑。 男人的笑靥糅进女人的柔色,五官表情套了虚伪的壳,向他俯下身来,瞳珠放大数倍,绚烂地割出散射状癍痕。 “怎么又弄脏了,我的Chio,” ‘Vincent’弯腰,吐字温声细语,轻柔地责备他:“上次不是得过教训了么?” 字字都显得诡怪,出口的刹那,无形揭晓了‘他’现身的真正缘由——是“她”出现了。 商沉釉幡然醒悟,失焦的瞳孔又聚焦,垂下眼,直视那画卷,望见画中是燃烧着的火海炼狱。 那里的落款签名,正是‘江沅声’的笔迹。 他几乎跪倒,堪堪维系理智,尽快厘出了这场‘劫持’的完整历程: 由于患有重度PTSD,多年来,Vincent病态地视商沉釉为精神支柱,严密监测他的举动,导致他此次来华的行踪由此泄露。 Mesus的人布置埋伏,伺机诱导商沉釉落单,再对他逼迫他坠崖,借机趁势绑走江沅声为人质,逼迫江沅声绘制画作。 此刻,那副画被‘她’持有,作为刺激病发的导火索。原本Vincent的帕斯劳综合征就已是重度,继而顺利实现了‘人格轮换’,成为Mara, 所以…… 思绪到此猝然中断,‘Mara’向下欺得更近,指尖抚过跪地之人的眉梢,口吻亲昵又遗憾: “坏孩子,真是令人失望,或许该给一点惩罚。” 话音落下,商沉釉蓦地滞住。 推断有误。他想。情况远比他预计的要严重,Vincent在切换次人格的同时,认知障碍也一并爆发,概括来讲,他现在彻底疯了。 证据就是末尾那句,真正的Mara绝不会以‘惩罚’来威胁他——这显然是遭人刻意诱导过的结果。 简单归纳就是,Mesus利用画作逼出了‘Mara人格’,又激化了他的攻击性。 这样计划何其精妙,疯子杀人合乎情理,Mesus正是要利用这一点来转移罪名,一举两得实现复仇并洗脱嫌疑。 换言之,集装箱炸i弹的遥控装置,现在必然就在Vincent手中。 那么作为失去理智的疯子,Vincent在想什么,稍后又会做什么? 答案是不确定。 唯一可确定的是,继续放任疯子发作,无异于引入第二枚‘炸i弹’。 渡轮随时会遭其引爆,到那时,渡轮上的江沅声,他,包括Vincent三人,必定瞬间死无全尸。 不行。 商沉釉自认死不足惜,可他的声声绝不应葬身大海,因此他必须设法破局。 既是忏悔,也是他为过往罪孽交付的代价。 眸光沉冷一瞬,商沉釉偏头避开触碰,故意咳嗽数下,嘶声反问对方:“惩罚?” 眉眼波澜悄然变化,商沉釉流露极具欺骗性的脆弱与困惑,疲惫地向眼前人确认:“您会如何惩罚我,母亲。” 语毕,‘Mara’果然顿了动作。 那双漆冷的绿瞳调转方向,注视膝下罕见的、并未抗拒‘她’的Chio,目光显出游移不定,笑容无意识淡了几分。 安静片刻,‘她’轻轻道:“再喊我一次,Chio.” 商沉釉任‘她’端详,温驯地服从指令,又唤了一声“母亲”,是疲惫到极点的温和语态。 “是我犯错在先,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