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爷搭了张桌子坐下方喝茶,美滋滋同江诗琪讲述老黄桷树的风霜经历,这棵树还是二爷幼时种下的,那会儿高大的树只是院里水缸旁的一株小苗,那年重铺院子本是要把黄桷树当作杂草拔了,后面二爷的母亲把树挪到了外边,没成想多年后它能长得如此挺拔壮硕。
江诗琪听得入迷,像在听童话故事,二爷讲了很多以前的事,从老树到旧时他家的起落沉浮,再到他上山当道士的前因后果,以及后面一些年的种种。
二爷家祖上也阔过,有钱人家,后面遇上特殊时期,家便散了,二爷的父母也是在那时候没了,他成了孤儿,有家不能回,是一位善良的大姐于心不忍,怕五六岁大的他继续遭殃,于是偷偷送他去偏僻的山上躲难——当年的四野山上还没有道观,只有一个老道,一处破茅草屋和古时遗迹,而老道,便是二爷的师父,陈则的师祖。
至于大姐,则是陈则他奶,一位早早去世的老好人。二爷没告诉江诗琪大姐是谁,这些旧事,连陈则都不知情。
江诗琪不是很懂,小孩儿不理解的东西太多了,什么特殊时期,什么上山下山,她乖生为二爷倒茶,扬起下巴:“然后呢?”
二爷笑笑,只是摸了下她的脑袋。
去年确诊时,医生预估二爷最多只能活半年,如今早超过半年了,他还活得好好的,为这,老头儿尤其得意,老天待他不薄,多活一天赚一天。
又是一个月过去,还跟原来大差不差的,甚至隐隐有点好转的趋势。
距离上次去医院,二爷没再晕倒或抽搐,顶多是流了两次鼻血,别的时间都无事。
也许是吃药起了作用,得到了控制。
陈则更加准时地监督他吃药,强迫症似的,精准到哪一分钟。
熬到月末,二爷换季不适应,着凉了,成天咳嗽,还咳血了。
陈则没发现,二爷藏得很好,可那时贺云西在当场,老头儿擦擦嘴,拽着贺云西的衣角,生怕他喊人过来,等不咳了,血擦干净了,小声说:“别跟他讲……”
几近央求的语气,让贺云西不得不心软。
二爷躺椅子上,悠哉地摇动,慢慢又停了下来,一下午都没再动过。
陈则进门,唤了两声,可喊不动人。守在椅子旁,陈则脚下生了根,定在当场再难挪动一步,怔怔站到腿都麻了才敢伸手去探鼻息。
二爷这才动了下,懒散翻翻身,合上眼欠不拉几拖长声音:“还没死呢,着什么急——”
有心逗耍陈则,装的。
“瞧你那出息,吓成啥样了都。”老头儿不当人,还白了他一眼。
陈则不生气,半蹲下,靠着椅子,嗫嚅半晌只叫了声:“师父……”
二爷没长心似的背过身,不看他:“大白天莫喊魂,做你的活儿去,该干正经事就干,少来烦我。”
第69章
春分后十几天是清明, 接着是谷雨,连着跨越两个时节,一个月就过去了。
又到了穿薄外套的时期, 这一年转暖比以往都更快更及时, 二十度上下的气候最宜人, 不冷不热, 风轻柔,光也灿烂,从朝阳到余晖,从清晨的露水到夜半的月亮,安宁如梦。
陈则不再和二爷吵闹了, 一个不愿吵, 一个吵不动,他们有时的相处还挺温情, 终于像寻常的师徒了。
另外,陈则妥协了,办寿宴的事还是依从二爷的意愿,他和贺云西找了处二爷以前常去的河边老馆子,一能做本地传统宴席大菜的地儿, 风景秀丽且有口皆碑, 很受周围的老街坊们喜欢, 并将饭馆附近的戏园也包了, 还请了舞龙灯和狮子的团队,老一辈就乐意看这些, 庆祝就得尽兴,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必须搞火热喧嚣些,越喜庆越上道。
所有宾客的请帖都是陈则手写,登门拜访,挨家挨户去送,连夜开车到四野山一趟,通知山上的诸位同门。
贺云西陪着同行,回城的途中,陈则倚着副驾驶座睡着了,很累,等到和平巷了,洗漱都省了,进门继续倒头就躺下。
本想打水擦擦脸,多少倒饬一下,盆子都端过来了,贺云西迟疑片刻,放下东西,算了。
“被子多盖点,睡中间些。”贺云西轻言细语,为之掖被角,无奈陈则实在睡得死沉,累到打起了轻微的呼噜。
挨他边上,贺云西侧躺面朝他那边,隔着重重的夜色看了会儿,摸索几下,指尖落到陈则颈侧,往上,再是脸和耳后。动作极轻,不会把人弄醒,只是摸上去碰了碰,除此之外就没了。
收回手,贺云西还不困,到后半夜很晚了才跟着睡过去。
天一亮,又是新的日子,无论好赖都得继续过下去。
或许与师徒俩休战了有关,二爷也不再同陈则“较劲”了,老头儿总是急躁脾气,话不到两句就爱训斥陈则,要不就说些挤兑或逗耍他的大道理,但现在不说了,连牌都不打了,二爷闲着就到五金店收银台坐着,过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