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略有些笨拙,像一只莽撞的鹿。李彻蹙眉,眼疾手快地将她扯开。 “你做什么?” 火光落入卫嫱眼底,映出她眸底的晶莹。 李彻低下头,匆匆看了她一眼——方才她冲过来得着实莽撞,右手竟不管不顾地捞入火光中,如今手指有些烫伤。 虽如此,她却浑然不觉得疼痛,一双眼紧盯着他手中信札。 阿,阿兄…… 看出她眼底神色,李彻面色微微一变。 然,那情绪仅掠过一瞬,转瞬即逝。 李彻一手扯住她,另一只手再度将信纸贴近那银釭。 信纸遇火,燃烧出一阵火焰,卫嫱听着那呲嗞的声响,眼睁睁看着, 兄长寄给她的信件就这般一点点燃成灰烬。 拍去手中积灰,李彻轻悠悠丢下一件雪白的衫。 卫嫱这才反应过来遮挡身子。 手指被火焰灼得疼痛,愈发痛的是她酸涩的身体。见状,身前男人冷嗤了声。他唇角边似带着嘲弄,清冷矜贵的眉眼之中,却又写着几分餍足。 门外有将士前来禀报军况。 彼时李彻恰恰重新系好衣带,闻声,他连头都不回,抬步走入门外那一帘风雨中。 今夜山呼海啸,风声未曾停歇。 李彻离开时的风带走最后一点烛光,自他走后,卫嫱周遭又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她身上披着那件单薄的衫,手上军鞭还未被解开,一个人抱臂坐在床边,呆呆发愣了许久。 久到她听见门外李彻撤兵的声音。 兵戈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大雨湿淋淋地朝下落,风雨声连绵不绝。 她听见门外有人犹豫道:“屋里……屋里头那名姑娘怎么办?” “要不,将她带进宫里头去?” “可是……三殿下他也没说要……” 再往后的话卫嫱听不真切了。 回过神,少女低下头,接着月光看见身上布满的红痕。 今夜雨势滔滔,当下月色却十分清亮。如银纱一般的光亮穿牖而入,映照出她身上凌乱的印痕,以及床榻之上,那一点氤氲开的、鲜红的血迹。 卫嫱再也忍不住,脸颊埋入双臂中,悲恸大哭。 似乎是听见了屋内的响动,门外的将士终于安静了些。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也哭累了,余光瞥见一直绑在手腕上的鞭绳。 李彻离开时,并没有解开绑住她手腕的军鞭。 她胡乱抹了一把泪,而后抽泣着低下头,一点一点,将手上的军鞭用牙齿咬开。 地面覆着月纱,凉得瘆人。 卫嫱踩在地上,捡起坠了一地的衣衫,默不作声地、一件件穿好。 里衣,袄裙,外衫,鞋袜。 重新穿妥帖,她坐回床边,像一个破布娃娃般倚靠着床栏,愣愣地发着呆。 终于,有人敲了敲门。 “卫姑娘。” 士卒一身银甲,在房门外唤她,“卫姑娘,请上马车。” 令对方意外的是,屋内的姑娘并没有拒绝,更没有问去哪儿。 她浑浑噩噩,犹如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庭院外很冷。 她受了寒,还淋了雨,如今面色更是潮.红。 马车缓缓驶动,卫嫱昏昏沉沉,脑海中忽尔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年幼时,她曾发过一场高烧,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急坏了爹爹和兄长。 待她醒来时,发现右手手腕处系着一根红绳,绳上绑了一块玉,一块通体莹白的暖玉。 后来卫嫱才知道,这那高高在上的三皇子,一步一叩,跪了整整九十九阶,于菩提神像前为她求得的一块护身玉。 那天晚上,李彻淋了雨,也生了一场病。 所幸病情并不严重,他并无大碍,只是落下了些病根,咳嗽了许久。 那段日子,卫嫱便一直为他炖冰糖雪梨粥。 当她将汤勺送至少年唇边,对方明明苍白着一张脸,却还同她嘴硬。 “我主要是前去拜拜神明,顺便给你求得这枚护身玉,没想到还真有用。” 少年李彻坐直了身子,凑上前,勾了勾她的手指。 “阿嫱,以后你这条命就是我的喽!” 他的手指很凉,轻轻擦过她的肌肤,却让她面上生烫。 小姑娘脸一下红了,“三殿下胡说什么。” 风铃响动,锦衣玉带的少年郎轻笑出声:“哪里是在胡说,我不管,阿嫱,你这条命便是我的。从此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 说到这儿,少年一顿,忽然开始不自然地咳嗽起来。 卫嫱坐在一侧,看他咳嗽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她只低着头,不敢再多言语。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很难猜测。 像是捉不住的一阵风,穿堂而过,唯余风铃在心中响动,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心窗。 卫嫱记得,那时候的李彻,突然问了她一句话: “阿嫱,你喜欢皇宫吗?” 没来由的发问,引得小姑娘一怔,她抬起一双清澈的杏眸,不解地凝望向身前之人。 马车之外,北风怒号,大雨冲刷着整座皇城,前朝的沉疴仿若要在这一场夜雨中被洗刷干净。 马车摇晃着,卫嫱脑袋昏昏沉沉。 她耳边回荡着从前那句稚嫩的、小心的、满带着试探的问询。 “阿嫱,你喜欢皇宫吗?” 皇宫。 她喜欢吗? 这一回,不容她任何回答的机会。 马车渐缓,越过堆积如山的尸骨。 不容反抗地,她就这般被抬入朱红色的宫门。 第3章 闺阁中的小女儿,最重清誉…… 这并不是卫嫱第一次进宫。 阿爹乃当朝太傅,她曾身为公主伴读,也跟着进宫受习。故而于幼时起,自卫府到皇宫这一条路她不知走了多少回。但从未有一次,这一条通往权柄顶端的道路,能使人感到如此阴森可怖。 一路走来,道路两旁都是尸骸,越朝里宫走,尸骸愈堆积如山。 她蜷缩在马车里,听见马蹄踏踏,听见兵戈交接,听见哀鸿遍野。 她听见有人高声喊道: “大业已成,恭贺新帝,恭迎新帝——” …… 前来将她带入宫的小统领犯了难。 在卫家时,李彻并未说要将卫嫱一并带入宫,他走得匆忙,甚至连一句关乎她的话都未留下。 几经犹豫,小统领猜想,陛下应当是想将眼前这位卫姑娘带入宫的。 毕竟当朝天子的女人,又怎么能流落在外呢? 皇宫之内,宫门也破败残缺。 马车终于于一处停下。 无人上前,卫嫱也未掀帘,任由夜风吹拂着车帘,雨雪自缝隙中扑面而来。 落在她的眉睫上,又化作极细润的晶莹。 她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