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浣绣宫上下都找不出几块不受潮的暖炭。 阴冷的冬夜,卫嫱蜷缩在单薄的被褥中,整个人冷得发抖。 每当她一闭上眼,面前闪过的总是被铁骑踏过的青梨苑,碎了一地的落雪,以及身前那双凌冽阴鸷的眼。 浑身一震,她又自噩梦中惊醒。 …… 卫嫱并未告诉月息自己的身世。 对方当然也不甚在乎。 月息告诉她,她们如今身在皇宫,特别是身在浣绣宫中,身份低微,要学会仰人鼻息。 于是那样一双娇贵的手,竟也学起了伺候人的活计。 她不敢闲下来。 只要她一闲下来,便会想起那个雪天,想起李彻那双熟悉而又陌生的眼。 更重要的是。 她一闲下来,就会挨打。 春霖姑姑执着长长的鞭子,抽打过一个个犯懒的散役。 卫嫱本是新来的散役,还是个哑巴,愈发受到春霖姑姑的苛待。鞭子落在身上,她一声不吭的低下头,搓洗着一件又一件脏衣。 一盆盆清水也变得浑浊不堪。 好不容易有闲暇时,月息会来陪她“说说话”。 对方是个胆小又和善的姑娘,说话时声音总是很小,却总是笑眯眯的,眼里荡漾着单纯的光影。 月息同她道:“莫看浣绣宫的日子苦,待到二十五,姑姑便会放我们出宫去。到时候能领一大笔银子呢!” “翻过年我就十四了,再熬上十一年,待出宫去后,我便可以、便可以……” 小姑娘心中畅想着,忽然止住了声,朝卫嫱“嘿嘿”一笑。 她同卫嫱说,她有个弟弟,生来便是哑巴,所以学会了手语。 她说她在努力研习医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治弟弟的哑疾。 雨不知何时停了,江月息的声音絮絮,又像是一场朦朦胧胧的细雨,将偌大的皇城包裹着,密不透风。 被李彻带回皇宫后,除了那一夜,卫嫱从未再见过他。 她听闻新帝荣登大宝,勤于朝政,加之后宫空虚,根本不往内宫走动。 他兴许已经忘了自己。 卫嫱抬起头,望向这高高的宫墙。 她心想着。 忘了自己也好,她如今方满十七,最多等上八年。 或是等阿兄回京,想出上上之策。 她便可逃离这深宫高墙。 至于李彻…… 卫嫱打了个寒颤,忍住心中抗拒,暗自祈祷。 忘了她,李彻千万要忘了她。 最好一辈子不相见,那才好。 …… 身在浣绣宫,盼的大抵都是两条出路。 或是被贵人相中,离开此地,另图富贵荣华。 或是等过了最好的桃李之年,领上一笔赏钱,从此离开深宫。 可待到二十五,着实是太过熬人。 在浣绣宫的每一日,都有堆积如山的脏衣,有数不胜数的累活儿。这些天,卫嫱与月息听得最多的,便是姑娘们的抱怨与期盼声。 “奴婢唯愿能遇见宫中娘娘,离开浣绣宫。” “奴婢希望能遇见陛下……” 唯有她与月息二人,卖力地干着手里的活儿,缄默不语。 ※ 如?您?访?问?的?W?a?n?g?阯?F?a?B?u?页?不?是??????ǔ???ē?n?????②????.?????M?则?为?屾?寨?佔?点 卫嫱有哑疾,说不出话。 当她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月息时,身穿破布衫子的小姑娘双手合十,虔诚道: “从小阿娘便说我笨,不聪明。我不盼着侍奉贵人,只希望今年内务府能多拨些热炭。” 天气一日日渐冷,冷得人双手冻僵,皮肤也皲裂开。 往年浣绣宫,也曾有冻死人的先例。 听了月息的话,卫嫱也笑,用手势祈祷。 “那我亦希望……” 二人正笑着,冷不丁一道鞭子自身后而来,狠狠抽在江月息身上。 “我浣绣宫养着你们,不是叫你们这些个小蹄子躲懒的!” 惊惶回首,只见春霖姑姑阴沉着脸,手执长鞭走来。 鞭子再度抽落下,眼看着便要抽在卫嫱身上。 怎料月息飞扑上前,竟硬生生替她挨了这一鞭! “啪”地一声脆响。 似有皮开肉绽,鹅黄色的宫衣上染就一道骇人的绯色。 卫嫱眼眶一红,几欲泫然。 月息似乎是挨打惯了,强拉着她,跪在正骂骂咧咧的春霖身前。 卫嫱膝盖上重重一痛,尔后便是刺骨的寒意。如极锋利的刀刃,狠狠剜向她的双膝。 这是她第一次给一名下人下跪。 她只记得,这一日庭风甚是料峭。于她身前,江月息一声声哀求着,春霖姑姑毫无半分心软。 耀武扬威的妇人喝道:“贱婢!” 她今日便要杀鸡儆猴—— “去找两根绳子,给我把这两个躲懒的小蹄子倒吊在树上。我倒要看看,从今往后,谁还敢在我面前偷懒!” 春霖姑姑语气锐利,听得人心中一骇! 滴水成冰,如此冷的天,将人倒悬于树上一整夜…… 浣绣宫从不怕闹出人命。 宫中散役甚多,每日冻死的、累死的、打死的……数不胜数。初来浣绣宫,卫嫱便听道,浣绣宫的散役不能称之为人。 他们是这宫中最低贱的牲畜。 不容任何反抗的,卫嫱的手脚被麻绳绑紧。她着急地张了张嘴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状,春霖姑姑嗤笑道:“早早便看你这哑巴不顺眼,一个低贱的哑奴,生得如此娇滴滴。平日里就数你躲懒躲得多,老身今日便要看看,看你这柔弱无骨的身子,究竟能悬上多久!” “来人——” 恰恰在此时,宫门口突然响起一阵聒噪声。 循声望去,院中众人皆一怔,只见圣上身侧的那名德福公公手捧皇诏,竟朝着浣绣宫而来。 不过顷刻间,周遭宫人已跪了一地。 德福两眼一睨,开门见山道:“你们这儿可有个名唤卫嫱的宫娥?” “有有有,”春霖弯了弯身,朝大公公道,“她方才做错了事,奴才如今正在罚她。” 德福的目光顿时落在卫嫱身上。 只见她不知是犯了什么罪,两手被人绑着,正站在一棵枝干粗壮的大树下。月霜倾洒,落在少女衣肩处,她乌发轻披,面容瓷白,真是好一副柔媚无骨之状。 饶他只是半个男人,见了她,心中也免不了生起一阵怜惜。 一侧,春霖姑姑试探着问:“不知公公深夜前来——” “圣上有旨,传唤宫女卫嫱至金銮殿。” 春霖愣了愣:“圣上?” 如今传唤卫嫱至金銮殿? 德福又乜斜春霖一眼。 他懒得同妇人解释,只清了清嗓子,夹着声音道: “愣着干什么,春霖姑姑,还不快给我们卫姑娘松绑。” 此言一出,满院哗然。 长夜无边,周遭投来一道道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