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朵小朵的落花站在他头顶,低头看了会儿他的惨状,轻叹一声,“又要去采草药了。” 苏刹移开眼睛,视线落在他身上,语气有些仇恨,“你救我做什么?” 苏凌明的声音很冷淡,“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过按照我的心意,去做了一件我想做的事。” “这世上没人在乎我的死活,你救了我,不过是在延长我的痛苦。”苏刹闭上眼睛,眉骨和眼睑的血迹合成了斜飞的一道浅痕,“我不会谢你的,我恨你。” 苏凌明拾起脚边一朵破碎的蔷薇,已经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他怜爱地抚了抚蜷缩的花瓣,“你好像很痛苦。” 苏刹不想理他,只是抓起肚子上露在外面那截獠牙,往肚腹里面送得更深了点儿,血从伤口周围涌出来,他疼得满脸惨白,恨不得就这样痛死才好。 “世上死法千万,你非要给自己选择最折磨人的一个。”苏凌明将那只獠牙扔远了,点了苏刹腰腹上几处大穴,血止住了,苏刹看起来却更加难受,抽搐着闭上眼睛,不想和他说话。 苏凌明在他身旁的青草中坐下,看了会儿头顶的花藤,蔷薇花已经零落的不成样子,竹竿搭起来的架子也早在凶残的撕打中散了架。 他盘腿静坐,看了会儿爬藤上残存的花朵,掌心的蔷薇花被他置于怀中,一点暗香随风浮动,他低声说,“我不喜欢蔷薇,尤其是红色,太过招摇妖艳。那日我本来取来的原本是月季花种子,待它爬满草庐前这片石壁,荼靡如雪,满目清浅,正适合坐在屋中透过窗户观赏。 那几粒蔷薇花种子,只是我经过花丛时衣摆不小心沾上,没想到仔细种下去的月季没有抽芽,过了几日,偶然掉进泥土的蔷薇却像野草一般长得飞快。” 苏刹没理他。他不喜欢人,也不喜欢花,不喜欢月季,更不喜欢什么见鬼的蔷薇。 苏凌明探手,扶了扶蔷薇花藤破开的根茎,他没去管苏刹有没有在听,继续往下说,“起初我发现这块地方被蔷薇花鸠占鹊巢,心里不甚喜欢,在它抽芽的时候不做搭理。这地方经常有雨打风吹,脆弱如羊角的一截花茎,没过多久就会自己死了,我原本想等它死了之后,再重新去找些月季种子种上。” “可是这花看起来稚嫩,却远比我所以为的坚韧。一日,一旬,一月,它有时在风雨中飘摇,新长出来的枝叶被栖息的鸟雀咬断,但是新芽总会在断枝之后重新抽出。直到后来,盘根错节的藤蔓爬满泥土,在上面开出第一朵娇艳欲滴的花苞。” “有一日我采药回来,看见夕阳落在层叠舒展的花瓣上,忽然得到了其中意趣。” “于是我又将它扶起来架在石壁上,灌注神力让其更好的生长,每晚为它浇水,日日经过都要抚摸,希望它有一天能够开满整面石壁。” “结果它仍然按照原来的方向生长,我用尽办法,也不能让它留在那里。试了很多次没有效果,只好让它自己随意,在中间搭了个架子,结果第二天打开一看,它已经爬满了花棚。” “那个时候我忽然明白,这花活到今日,不是我靠养出来的,而是靠它自己长出来的。” 苏凌明五指微微曲起,拢着花朵,问他,“你可知这二者的不同?” 苏刹拿手腕挡着眼睛,苏凌明还以为他睡着了,结果手臂底下传来一个很低的声音,“一个过得比较好,一个过得比较惨。” 苏凌明微微一笑,“也算是一个观点。” 他五指轻轻收拢,抚摸着掌心娇嫩的花瓣,低头看它,目光温柔而怜惜,“不同之处在于,当它挺过一次次风雨,在藤蔓上开出第一朵花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它的根不会长在我身上,不会长在雨露身上,不会长在任何外物身上,只会长在它自己身上——它的成长与任何外物无关,它只会按照它自己想要的方向生长。” “月季生于雨露,困于雨露,蔷薇傲岸独立,问心于自己。正如红袖善舞柔情万千,披于舞姬肩头赢得满堂华彩,剑锋孤冷见血封喉,常伴侠客身侧天涯独行——开成什么花都并无不可,只是方式不同,然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而已。”他问苏刹,“所以——你要做是月季还是蔷薇?” 苏刹掀起半边手臂,从阴影底下眯着眼睛看他,冷笑了起来,“我有得选吗?” 苏凌明微微一笑,“你一直都有得选。你让自己走到这一步,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你只是还在摇摆不定,想成为蔷薇,又渴望月季得到的好处,你需记住——摇摆不定最容易让人生出魔障。” 苏刹没说话。 苏凌明两指一捻,破碎的蔷薇花在他指尖化作一粒圆润的种子,他抖去残渣,将其埋入泥土,“如果你想做月季,那就去外面的山洞投靠几个山精野怪,永远和他们待在一起,就此求得安稳。” 神力注入泥土,种子破土而出抽出一只稚嫩的绿芽,缓慢而坚定地往上生长,开出一片拇指大小的尖叶。 “如果你决定要做一朵蔷薇,那就拿出斩断一切枝节的决心,成为蔷薇的第一步,就是将根扎在自己身上,只有当力量完全来源于自己,你才能完全成长为自己喜欢的样子。” 苏刹扭过头,注视那只往上生长的花茎,那么脆弱,却从不犹豫,抖去满身灰烬和泥土,凝结出一朵粉色的花苞。 他问苏凌明,“你呢?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自有我的道。”长袖一拂,花苞在苏凌明掌心绽开,层叠的粉色花瓣绚烂而明媚,仿若脱胎换骨,重获新生,“蔷薇花的路注定孤独艰险,不是人人可走,路上风景却美不胜收,其中甘苦,只有自己能明白。” 苏刹稍微转过身子,长发铺满肩后柔软的青草,眨了眨眼睛问他,“你的道叫什么?” 苏凌明拈下一片花瓣,将它捏在指尖,微微一笑,“观自在。” 苏刹在草庐待了几个月,那期间他学会了读书识字,并且有了自己的名字。 苏凌明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很安静,但苏刹要跟他说话,他每次都会应声,反复的练习让苏刹学会了说长句,性子也变得活泼起来。 他时不时会让苏凌明给他变几件漂亮衣服,没事就坐在花藤底下吹风,靠着院中唯一一张石桌晒月亮,或者对着镜子打扮自己—— 就像种子挣脱了桎梏的外壳,找到生长的方向,终于绽放出它原本该有的明媚。 离开那天,苏凌明将取出来的肋骨交给他,苏刹顺手埋在了门口那片蔷薇花藤下。 皓月当空,清辉如练,凉风送来清爽的花香,苏刹面朝天穹吸了一口气。 他眼中的世界似乎缩小到脚下方寸之间,又似乎扩大到无边无垠。 他看向来时那片深渊,拨开迷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