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断,沉声问,“鞘内给药呢?” 鞘内给药是通过穿刺或者植入导管,直接将药物注射到身体内部,能让药物更高效地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需要的剂量更低,副作用也更少。 “不行,他做不了鞘内植入。”陆医生仍然毫不犹豫地摇头,“兰又嘉的凝血功能一直很差,这种情况下,不能冒险做介入性质的手术。” “之前连化疗置管都没做成,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任何介入性手术的风险都很大,一旦在术中出血不止,后果难以预料。” “况且,单从后续的治疗方案来看,他的体内也不能植入镇痛泵,会导致一些治疗手段无法施行。” 医生与家属交谈的间隙,隔着玻璃窗,病房里那道完全被冷汗浸透的蜷曲身影清晰可见。 傅呈钧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凝血功能可以想办法恢复,治疗方案也可以再调整,他不可能这样熬过每次——” 陆医生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不可能!但他也只能熬过去。” “想要做手术,就得停止治疗,恢复身体指标,术后也要一段恢复期,而且后续的治疗方案,要推翻重来,疗程也得重新开始……一切都需要时间。” “但他最缺的就是时间。早晨你刚刚看过报告,目前他体内的癌细胞扩散已经很严重,对病程进展到这个阶段的病人来说,治疗本身就是在寻求一个奇迹,如果现在停下,等于彻底放弃,癌细胞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这番语气急促的话音落下后,走廊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傅呈钧问:“只有这两个选项?” 陆医生:“对,忍着疼痛治疗,或者放弃治疗止痛。” 只有这两个同等残忍的选项。 他不可能选择放弃。 男人穿过灯火通明的走廊,回到了病房。 灯光熄灭,脚步平息,病房里只剩星与月。 他上了床,将痛得满身是汗的病人揽进怀里。 这是从骨子里钻出来的爆发性癌痛,和升白针带来的痛不一样,所以可以抱他。 正常人根本想象不到,身患绝症的病人,到底会承受多少种疼痛,又究竟会痛到什么程度。 无论如何,他都要陪兰又嘉熬过去。 昏沉黯淡的光线里,傅呈钧紧紧抱着痛到冷颤的病人,尽可能用温暖的怀抱缓解一点疼痛。 爆发痛作祟期间,他一刻也不敢放松,不断替怀中意识模糊的青年擦去身上渗出的汗水。 他仍不敢吻他,只能用泛着凉意的唇瓣轻轻贴过病人潮热的发顶。 他也不敢问他有多痛,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他太晚才发现生病的事。 对不起,他以前错过了那么多东西。 对不起,他曾经吝啬得不肯承认爱。 对不起,他在绝症面前无能为力。 傅呈钧记不清自己究竟说了多少声对不起。 只知道胸口越来越潮湿,不止是汗水,还有眼泪。 被疼痛折磨得完全崩溃的病人蜷在他怀里,神智涣散,满脸是泪。 几乎将他湮没的眼泪里,忽然响起一声微弱哀凄的呓语。 嘉嘉哭着喊了一个名字。 一遍又一遍地喊。 当傅呈钧听清那个名字之后,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刹那间凝固了。 他宁愿怀中人喊的是其他人的名字,他宁可立刻让出怀抱的位置,只要那个人能让此刻的嘉嘉好受一些。 可嘉嘉没有喊傅呈钧以为的那个人。 他没有喊程叔叔。 秋夜冰凉孤寂,回荡着声声哀泣。 他在哭着喊:“……妈妈。” 第96章 妈妈。 这是傅呈钧第一次从兰又嘉口中听到这个词。 第一次从数年前就遗忘了童年与父母的兰又嘉口中, 听到这声本该寻常的呼唤。 一声又一声的哭喊,浸满了湿淋淋的泪水。 就像记忆回潮了一样。 傅呈钧害怕兰又嘉是想起了所有与父母有关的记忆。 因为那些记忆里,除了灿烂美好的幸福, 还盛满了比幸福更加多的痛苦。 曾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却没有察觉和阻止,所以永远失去了所爱之人的深重痛苦。 他觉得兰又嘉已经想起了那些记忆。 因为那一遍又一遍的哭喊里,饱含真真切切的煎熬和想念。 可谁也不能替嘉嘉满足这份想念。 他的妈妈早已不在了。 傅呈钧不能为他找来妈妈,不能缓解正在折磨着他身体的爆发性癌痛,更不能抹平那些无法被更改的残酷过去。 他对这些全都无能为力。 但他总要做些什么的。 冰凉孤寂的夜里, 傅呈钧紧紧抱着怀里痛不欲生的病人, 试着慰藉那个此刻或许也在被疼痛折磨着的灵魂。 他对怀里的人说:“嘉嘉,她没有怪你。”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们的离世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哪怕你忽略了一点东西, 但也不是故意的, 他们肯定早就原谅了你。” “比起怪你,他们更怕看到你折磨自己。” “他们很爱你,一直都很爱你。” 在反复响起的熟悉嗓音里, 痛到极致意识不清的病人竟真的得到了慰藉,泪水渐渐停息。 生理疼痛引发的寒颤战栗,也在逐渐平复。 病人终于熬过了这场来势汹汹的爆发痛,精疲力尽地睡去。 陷入昏沉睡梦的同时,他再一次主动向笼罩着自己的怀抱里蜷去,像流浪的蝴蝶又躲进了叫人安心的茧。 满含依恋的姿态。 被他这样依恋着的男人, 却久久不能回神。 漫长寂夜里, 傅呈钧怔然垂眸,看向怀里那道与自己亲密无间的身影。 胸口烙满了潮湿的泪痕,隔着那抹每一天都在变得更轻的体温, 渡来一声声微弱疲惫,但足够令他觉得庆幸的心跳。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刚刚说出口的安慰。 那些字句像冰冷的绳索,无声无息地绞紧了他的喉咙。 他还想对哭喊了好多声妈妈的嘉嘉再说一次:她爱你,真的很爱你。 她爱你,所以一定不愿意看见你这么痛苦的样子。 他第一次离嘉嘉的灵魂这么近。 近得他忽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道灵魂的门近在咫尺。 傅呈钧竟不敢推开。 他在门外畏怯地徘徊。 但那些散落在过往时光里的、自相矛盾的碎片,已在这一刻尽数飞卷而来。 他想起许久以前,恋人半是哀伤半是撒娇的轻语:“可我真的怕疼,从小就怕,今天更怕了。” 想起被台风雨淋湿的嘉嘉孤零零地环抱着自己,喃喃地说:“傅呈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