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知道城里是个好地方,能赚到钱,更能让自己摆脱当下的窘境,就去求了下放老师,求他带她回城。 哪怕在城里给人端屎端尿扫厕所呢,也好过在乡下没有一件避体衣裳出不了门,还惹来一群二流子觊觎偷看要好。 兰芳父母生前救过那下放老师一次,兰芳求上门,又确实可怜,下放老师为难之下还是把她带上了。 兰芳算幸运的,跟着下放老师进城后不久就在他的帮助下进到棉纺厂当上一名挡车工。 只是随着她年纪逐渐长大,样貌长得更开,她新的烦恼也来了。 那就是嫁人。 女人很难能做到一辈子不嫁人,哪怕在余暨这个姑娘可以留到二十二三的地方也不可能在家当老姑娘不嫁人。 但让她嫁人,她嫁谁呢。 村里叔娘倒是几次三番给她来信说,谁谁又来家里给她做媒了。 但她不想回去了。 老家太穷了,那些年她裹着一张薄床单躲在屋子里,听那群二流子趴在窗户边言语调戏羞辱的记忆太深刻了,深刻到她一分半秒都不想再踏入那片贫穷的生她养她的土地。 她想留在余暨。 余暨这边也不是家家富裕,但村里的人勤奋,附近厂子也多,经济活泛,更是最早学南方的地方,只要肯干有脑子有想法,不说大富大贵,足衣足食没有问题,她想留下来,留在这个地方。 既然要嫁人,那就嫁在这边好了。 她长得好,厂子里有不少要给她说媒的,她原来都推脱了,在确定自己想法后,再有做媒的,她没有再推,只是拜托媒人给她找个本地的。 柴新毅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一众相亲对象里,柴新毅算不上条件好的那个,虽然是余暨人,但他家里穷,家里有五个十来岁大的弟妹,爸上山砍柴发生意外瘸了一条腿,干不了太重的活,妈是白内障瞎了一只眼。 全家他是老大,在文化宫当后勤,一个月工资只堪堪养家。 兰芳是穷怕了的人,这样的条件按理她绝不会让自己选的。 但发生了意外。 她那时候出来了,却没和她叔娘家断了联系,家里太穷了,几个堂哥都二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叔叔又得了慢性病要一直吃药,她不帮衬,家里就要把她最小的堂妹拿出去和人换亲。 为了挣钱,她每天除了在厂子里上班,还去街上摆摊赚钱,一天夜里,她收摊晚了, 被人拖去了巷子里....... 她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晚的绝望,黑漆漆看不见光的巷子,看不清脸的男人,捂着她的嘴和眼,从后面。 等她醒来已经天亮了。 她的衣裳裤子全破了,摆摊赚的钱也丢了,身上只留下一身的青紫和脏东西。 她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宿舍,只知道不久后厂子里就有人传出来她不知检点,和人在外面乱搞一晚上没回宿舍,有人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黏液。 她的名声彻底毁了,不但毁了,厂子里还频繁出现单身汉二流子,一等她出现就围上她,问她多少钱一晚上。 她不知道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过的,只知道厂领导找她谈话想让她自己走人降低影响的时候,她想到了死。 她跳河了。 她在老家房梁坍塌父母都去的那晚没死,在老家被那群二流子不停骚扰的时候没死,来到这让她看到新希望的余暨她走不下去了。 她跳河了,却没死成,柴新毅下班回来听到她的消息来找她,意外撞见她跳河,把她救了。 他救了她,说愿意和她结婚。 他不在意那晚的事,不在意她身子还是不是完好,他也不在意那些流言。 他和她说,他住的村子离她上班的厂子远,他会认识她也是找的七拐八拐的媒人介绍,只要他不说,媒人不说,没人会知道。 厂子里最多会少一个因为受不了风言风语离职回老家的员工,等她不在厂里了,随着时间过去,不管什么流言都会销声匿迹。 她完全可以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事实确实也是,和柴新毅结婚后,她把老家的户口迁到他们村,把原来的兰艳芳改成兰芳,她的周围再也没了那些异样眼光。 嫁给柴新毅刚开始那几年,日子很苦。 他家里实在穷,一家九口人挤在两间破屋子里,他三个弟弟和他爸妈一间屋,两个妹妹和他们一间屋,中间只能拉一张破布帘子,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连接个吻都不敢用力了,怕发出声音被几个妹妹听见。 到下雨的天气,经常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而离开纺织厂后,她也没有再进厂工作,倒不是工作不好找,找不到,她当了那么些年挡车工,只要她愿意,她完全可以另外再找一家纺织厂上班。 是那事对她产生的影响太大了,她只要一靠近那些厂子头就开始炸裂的痛,脑子里总会自动浮现出一群带着异样眼光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然后另一群浑身痞气的人出现问她多少钱一晚上的画面。 她实在没办法再适应厂子的上班了,甚至连当初的摆摊她都做不大到。 但柴新毅没嫌弃过她,他说,不上班就不上班,他养着她,他说只要她不嫌弃他穷,不嫌弃跟着他吃糠咽菜就好。 他倒是说到做到,他文化宫的收入不高,却顶住了他爸妈那边给他的压力,没有让她去找工作,知道她害怕,她要出去做什么,他总会拜托两个妹妹跟着她。 柴新毅性格偏温和甚至算得上懦弱,家里谁都能骑在他头上,让他做什么做什么,唯独在对待她的事上,他很坚持,让她感觉他似乎能为她扛起一切。 他对她那样好,她哪里可能不动容,到底舍不得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太辛苦,她鼓起勇气,继续摆起小摊做起生意。 才发生过不幸,她其实很怕,经常周围一有点动静她就吓得面色发白,控制不住想要尖叫,但哪怕那样,她也不敢停,一大家子人要吃饭啊,停下一天家里可能都要断炊,柴新毅又得四处借钱借粮。 没办法,她只能那么熬着,忍着。 就那样熬了三年,他们家熬到了土地征用,拆迁。 那时候她柴新毅包括柴新毅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欣喜极了,都觉得好日子要来了。 但只是觉得。 没钱有没钱的苦,有钱有有钱的烦。 原来还没发现问题,拆迁赔偿下来,他们搬到安置房里,她和家里提出准备拿拆迁赔偿的钱去做生意的时候,才把所有暴露出来。 余暨的拆迁赔偿不低,柴家九口人分到的钱也不算少,但他们人也多。 彼时柴新毅的大弟已经十九,高中没考上,已经没读书进厂子里上班了,过个一两年就得娶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