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广厦乐得不行,继续折磨自个这位好友了。
菜上得很快,冯广厦还让小二又温了一壶花雕上来。
他扫了眼桌上的两个人:“你俩,都能喝酒吧?”
李雁峰耷着眼皮,冷笑了声——他是辽省人。
周暮觉酒量只是寻常,但今日是接风洗尘,他自然也会奉陪。
冯广厦眉开眼笑,替这二人斟了满满两杯酒。
暖黄的灯光倒影在杯盏中,被晃得细细碎碎的。
李雁峰一饮而尽,终于有了彻底安定下来的感觉。
他压住眼中酸涩,替冯广厦和周暮觉又各自斟满了酒杯。
知交好友,饮酒正酣。
他们向来无所不谈,今夜却又默契的不提政治,不提理想,只提各自的生活。
要去践行的道路漫长而无尽,在眼前,在此刻,他们宁愿更多的去关心彼此。
周暮觉的酒杯从来没有空过,他任由冯广厦又叫了一壶酒上来。这两人的酒量一个赛一个,喝起来简直没有停歇的时候。
周暮觉自幼守礼,很少恣情尽兴,却在今夜愿意破例。
但此刻,明明是开心的,却又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周暮觉知道缘由。
那天去火车站时分外匆匆,一则确实赶时间,二则,未尝没有心虚的缘故。
他没开过窍,从不知道情之一字,会如此煎熬。
在北平奔走的时候,周暮觉若得空闲片刻,便会想起朝笙。
然后又想起她洒在墓前的眼泪,想起她哭着问他的父亲,为何要扔下她一个人。
当她鬓边的白色茶花随着泥土滚落,周暮觉以为自己便懂得了什么是“情深不寿”。
但等真知道了何为动情,才发现,若能如愿,不寿又如何——
周暮觉垂眼,看着杯中澄明的清酒,一饮而尽。
纵是知己在侧,也绝不能告诉他们,他此时此刻,在思念着的人是谁。
及至月上中天,这顿接风洗尘的酒宴才算结束。
小二过来结账,瞅了眼桌子上空了的五个酒壶,再看向这几个年轻的男子。
戴着圆眼镜的冯老师,一双眼睛格外清明,亮得惊人。那高大个子,一看便是北方人的男子面上稍红,然而也不露半分醉意。
而那生了副好样貌的青年安静的不行,但小二跑了这么多年堂,知道他肯定酒量寻常,早就醉了。
不过酒品甚好。
小二喜欢喝醉了也不闹腾的客人。
省心。
出了临溪楼,海市的夜色与晚风扑面而来。
春风湿润,不似北方粗粝而坚忍。
李雁峰看向车水马龙的长街,灯火辉煌,宛如蜃景。
这是1920年的海市。
它兴起于鸦片战争之后的开埠,经历了王朝覆灭,新国建立,也经历了残酷的战火,纷繁的割据。
时至今日,它仍然成为了亚洲最璀璨的明珠。
李雁峰眼中浮现出动容。
“可否随意走走?”他提议道。
冯广厦自然答应,他一拍马褂,向前探手:“请。”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身旁空了个人。
回头看去,周暮觉还没跟上来。
“……”冯广厦无言,“看来是喝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