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对于她能够承受的悲伤,从来不吝啬力气去宣泄。可如果遇到不能承受的,她无法解决也无法面对,只能坐以待毙。
我把她安置在冯计住过的庭院里。那里种了好多枫树,秋日开得浓艳。她喜欢摆弄红色的枫叶,虽然那样只会使她的脸显得更苍白。
“看着它们,我就想到建都的桃林。你说像不像呢?”
每次我去看她,她都能不着边际地聊天。只是目光没有焦点。
“可是我不喜欢枫树,那么红,像血。”
说着她就哆嗦一下,随后全身痉挛般颤抖起来。大夫告诉我,她没有受伤,只是受惊过度。
我不让任何人进庭院,庭院里只有我们和成片的枫林。
“惠惠,你是不是想回家?”
有一次我这么问她,她茫然瞅我一眼,就摇头。
“我哪里也不去。”
她哪里都不去,我哪里也去不了。所有人都问我为何滞留在邺城这么久。
我挨了母亲一巴掌,她自己带着大军走了。我知道应该为惠惠做决定。如果她不愿回南岭,那就跟我去中丘。如今我不再是建都城的囚犯了,回到了中丘,她依旧可以做公主。
我想把打算告诉她。尤其一天傍晚她突然问起平阳城是什么样子,竭力对我的描述听得仔细。
“我的父王和哥哥都对平阳不屑一顾,他们说那里的朝殿像个搭起来的戏台。他们老是笑话你的父亲。可我觉得那里应该挺有趣,对吗?游栗常常跟我说起那里。”
这是她住进这里后头一回提起游栗,可语调并没有被任何情绪所牵动。她似乎在费劲想着其它的事。又或者根本忘了游栗已经死去。
“那里的确有很多戏台。我小心翼翼地回答,“还有画舫游船,端午的时候在运河上挂满灯笼,杂耍和小贩满街吆喝。你可以亲自——”
我未说完,她就咳嗽起来,又把刚吃的稀饭都吐了出来。
这次大夫不能敷衍地告诉我,公主只是受惊过度。那位留着山羊胡的大夫拉我到墙角,似乎要把他的震惊传染给我一样,用激昂的声调宣布,他有十足的把握,公主是有身孕了。
就这样,我最终带回平阳城,并将之放在羽翼下保护的不是惠惠,而是她的孩子。一个哭声嘹亮,眉清目秀的男孩。我抱着他,在第二年的春天回到中丘。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是我的私生子,对这个孩子的兴趣甚至超过对我的议论。
我对满城的风言听之任之,几乎自己也相信了他就是我的孩子。而母亲出于对游栗的内疚,明白揭穿真相只会带来不幸,也愿意保持沉默。她常抱怨我对菏泽过分宠爱,对自己的孩子却不闻不问,可见到菏泽那张俊俏的脸,又只能缄口不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