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见到苏姑娘的第一面,就想着,解咒之后,定要杀了你。”
低弱的话语像根纤细的针,落地。
苏时悦眸光一晃,无法遏制地轻抽口气。
“所以,容枝桃说得是对的?”
“最初主动帮扶,是为了化解我的防备,方便最后动手。你保护我,杀死那些想对我动手的行商,除去不想让自己被生死契阔咒牵连,还有,不希望他人插手自己相中的猎物的生死,是吗?”
“不错。”
闻归鹤阖上双眼。
“我不希望苏姑娘找到任何助力,被除我以外的任何人盯上。为此,扮上了你眼中的那个守节知礼的存在。”
“偶尔,也会麻烦苏姑娘参与我的计划,帮我些许无足轻重的,小忙。”
他的话语声越来越低,喉头绷得极紧,不自然地吞咽,脖颈交叠的中衣泛起湿气,苍白的手背上勾勒出蓝色经脉。纵使极力意志,指尖仍痛苦地颤抖着。
怎么就,都说出来了?
明明已想好了对策,不是吗?
他只消说明他是因仇家众多,害怕苏时悦来路不明,是借友人之名接近他,故而态度模糊,留在身边,一边在意她,一边提防她。如今关系恶化,深感后悔,希望她大人有大量,宽宥他此回的欺瞒。
他没有说谎,也没有扭曲事实。只要说得诚恳,将戏做足,定能消除她内心的芥蒂,达到目的。
为何,会将最需要隐瞒的一句话,明明白白地说出。
杀意一旦泄露,其余的伪装,便凋败不堪,再无维持的必要。
打着旋儿转圈的人偶,速度越来越慢。直至发出“啪嗒”轻响,断了线,跌落在华丽而曼妙的戏台上。
“我解释完了,姑娘可还有别的想问的?”
少年低着头,鬓角碎发与脑后绑带一并垂下,阴影重重,看不清表情。
闻归鹤分不清此刻的内心。
唯一明白的,是他是个骗子,永远都是。
哪怕是面对他所在乎之人,哪怕面对苏时悦,他也只能切出一个小小的侧面,在她眼前剖开。
可即使是这一星半点,一旦展示给她看……
便是万劫不复。
“我想问的是,然后呢?”苏时悦问。
少年长睫颤了颤:“哪里还有什么然后?”
苏时悦笑道:“你想杀我,通天阁恶咒破裂后,直接动手不就行了?为何不动手呢?”
“重要吗?”
“不重要吗?”苏时悦反问他。
“之前不主动坦白,也是因为觉得自己心思不正,怕我误会?”
闻归鹤:“没有误会。”
“我从相遇起,便对苏姑娘心怀不轨,有何可辩白。”
她面向高高翘起的檐角,往前一步:“鹤公子,你是从何时起,不想杀我的?”
她用回了之前的称呼。
轻飘飘的三个字,无端让他红了眼眶。
“对我放弃了杀心,事到如今还守着我,不就是想要保护我吗?”苏时悦对他道。
“有一点,公子误会我了。”
“最初的相逢,我也是居心不端,想要利用你。自然知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只有各取所需的索求。”
“就算我知道你想对我动手,也只是会伤心难过,仅此而已。”
苏时悦笑了笑,挑眉笑道:“我真正生气的点,你对我撒谎,明知我心焦于寻到恶咒的另一方,却故意捣乱,隐瞒不报。”
“这儿阴气森森,怪可怕的,我们要不要寻个地方,把话说开,好好聊聊?”
她终于又对他笑了,似要朝他伸手,把他从高不可攀的檐顶接下。
然后呢?
少年指尖动了动。
他没有伸手,而是解开束缚桃妖口鼻的灵符。
桃妖显然没想过自己会遭受此等侮辱,登时便骂开:“闻归鹤,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
须臾间,灵符又贴了上去,堵住它未尽的话。
闻归鹤轻吸一口气,似是在稳定心神。
“苏姑娘,你其实,还在生气吧?”
苏时悦的笑容僵在脸上,很快,换成了气鼓鼓的模样,俏脸笼上层薄怒的阴霾。
“知道我一开始差点弄巧成拙,没找到救星,反而丢命,怎么可能不生气啊?”她握住封妖笼,一阵猛摇,全当撒气,“但我能怪谁?怪自己?怪你?”
“就是因为于理的角度,谁也无法责怪,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撤下明媚动人的微笑,执鞭指向他:“喂,闻归鹤,你到底要不要和我掰扯清楚?居高临下算什么态度?赶紧给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