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没说什么,只是猛地后退,撞回了那群哭嚎的人堆里。
很快我就听到人群里琐碎的议论声。
“这孩子废了,彻底废了,自己爸爸死了,眼泪都不掉一颗啊……”
“真是冷血。”
“天生的白眼狼啊。”
我想我确实该哭。
我还没来得及长大,还没来得及把蒋旭扒皮抽骨,再用他的血在地上画画。
我怎么能不哭呢?
如果是在更早以前——我七岁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我可能真的会为此哭出来。
蒋旭辛辛苦苦供我上学,我还没来得及用这种方式报答他,他就死了。我确实是该为此哭泣的。
可是那时候我已经八岁了,我已经过了那个“更早以前”,我已经感受不到情绪了。
某些东西在我身体里彻底坏掉了,死去了。
我只觉得空,只觉得麻木,像一个壳子。
在我还能感知到情绪的时候——
痛……好多……好多的痛。
当蒋旭的皮鞋跟踩在我的太阳穴上,当蒋旭的手机砸中我的眉骨,当蒋旭泼过来的热汤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流。
我因此而痛苦极了。
我因为过于早熟,而清楚了蒋旭会对我做这种事的底层逻辑。
——男性这种恶劣的生物,若发现自己无能,是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只会把自己的无能归因于他人。
妈妈的离开让他成为了亲戚们的笑柄,于是他把没来得及发泄在妈妈身上的怒火,发泄到了我身上。
这就是我承受这一切的原因。
但即便知道了又能怎样呢?我因为太年幼而无法摆脱他的掌控,只能继续承受痛苦。
“老子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敢咒老子死?”
“跟你那个贱.货妈一样,摆张死人脸给谁看!”
“还有脸哭?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赔钱货!”
手腕上的紫黑鞭痕还没消散,又添了新的,肿得发亮。只是因为我煮糊了稀饭。
身体在痛,心也在痛。那两年我经常会痛苦到蜷在被子里哭。连哭也不敢太大声,因为如果蒋旭听到了,会把我从被子里拎起来打。用手边的任何东西打。
终于有一天,当蒋旭拽着我的衣服后领,把我从客厅拖向房间——就像拖一条死掉的狗,然后锁上了门。
他经常这样关我。几个小时,或者更久。
但那次,他忘了把我放出来。他出差了。
那个房间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很小,非常小,整个房间不到十平米,墙壁渗出浓重的霉味,窗户被刻意改造过,只能开很小一条缝。
没有光,没有风,天花板低得像是随时会掉下来,压碎我的天灵盖。
幽闭的空间让我的痛苦被放得无限大,伴随着恐惧。
我疯了似的捶门,拳头砸在硬木板上,砰砰响,骨头生疼,皮肉生疼。两只手都在往外渗血。
有没有人……
有人路过么……
救救我……求你……
回应我的只有死寂,有时候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喊出了声。
突然,一阵脚步声接近了!就在门外!停了!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捶门,嘶喊,喉咙都涌出了淡淡的血腥味:
“救救我!求你把门弄开!求你了!我爸把我关里面了!”
可在轰天的捶门声里,我只断断续续听到“……走吧……别管闲事……惹祸上身……”
脚步声又响起来了。走远了。
不愿惹祸上身么……
呵……
人性啊……这脆弱的……靠不住的……趋利避害的……人性。
得到过希望。却又堕入绝望。
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彻头彻尾的恐惧。
我倒宁愿希望……从未降临啊……
怕到发抖时,我只好对着空气发誓:如果有人能救我出去,我一定会报答她。倾尽我的所有报答她。
这是我给自己打气的方式,不然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撑下去。一秒钟都撑不下去了。
有人能够捡到那个漂流瓶……打开那个瓶塞么……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