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
极度的恐惧扭曲了时间,每一分钟都像一天一样漫长。
时间死了。
它不再流动,而是像一块琥珀,凝固住了,而我是被封在其中的虫豸。
为了保存体力,我不再捶门或是呼救,我躺在床上,睡了醒醒了睡,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
房间里没有食物,仅有的水源也只是一瓶喝剩一半的矿泉水。
更糟糕的是,连排泄的地方都没有。
小腹胀得像是要炸开。
不要……别……不能在这里……
可是……
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了啊……
当我终于再也憋不住,缩在墙角,脱下裤子,留下一滩黄褐.色固液混合物时,生而为人的尊严被彻底剥夺。
蒋旭用皮带抽我的时候我没有绝望,用啤酒瓶打我头的时候我没有绝望,罚我跪在小区门口的时候我没有绝望,在老师同学的注视下揪着我的耳朵、把我从教室里拽出来的时候我没有绝望。
可是这个时候,我真的绝望了。
七岁的我,第一次迎来了人生中最为彻底的一次绝望。
我用一件衣服盖住了那些秽物,可我盖不住那些气味。那浓烈的、滂臭的、让人想吐的臭味!
弥漫在狭小的、不透风的房间里,往我的鼻腔里钻,往我的每一个毛孔里钻。
我知道蒋旭回来看到,会打死我。但无所谓了。我可能根本活不到他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着了——伴随着我的排泄物。
角落里,几只苍蝇围着那团秽物打转,嗡嗡嗡地飞。也许睡梦中,它们曾爬上过我的嘴唇。
睡着后我进到了一个黑色空间,四周无限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
面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控制台,像妈妈还在的时候,陪着我看过的科幻电影里会出现的那种。
我走过去,控制台上是五颜六色的按钮,每个按钮都发着淡淡的光。
奇妙的是,按钮上分明没有任何标注,但我就是知道它们是什么:
蓝色的是忧郁,红色的是生气,紫色的是惆怅,灰色的是痛苦——这些注释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我的脑子,好像从一开始就存在。
我好像察觉到了一种可能,一种永远不再痛苦的可能。
毫不犹豫地,我按下了灰色的按钮。
灰色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保险起见,我决定把剩下所有颜色的按钮都按一遍。
蓝色、红色、紫色……一个个颜色在我手下变暗消失。
快按下最后一个按钮的时候,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把我从黑暗里扯了出来。
睁开眼,蒋旭站在我眼前,而我脸上辣痛着。我想我应该是被打了一巴掌。
他指着角落那堆盖着衣服的秽物,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
“小畜生!狗都不如!看看你干的好事!在睡觉的地方拉屎拉尿!?”
这个男人明明知道,人是生物,是生物就会排泄,我被锁在这里,不排泄在这里,又要排泄去哪里呢。
男人。造物主的残次品。毫无美感。
只是这一次,他的巴掌落下来,拳头砸下来,皮带抽上来,我的身体还是会痛,会青,会紫,甚至流血。
但我身体里面,那个会“痛苦”的东西,没有了。
被按灭了。
并且我从此再也没有感受到痛苦。
连同其他那些——高兴、伤心、激动……所有乱七八糟的感觉,全都没了。
我好像被这些情绪拉黑了,大多数时候,我都是麻木的,是一具空壳,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没了对情绪的感受,因而生出的表情自然也没了,我不会再因痛苦而皱起眉头、闭上眼睛、翕动鼻子。
于是不管蒋旭再如何打我,我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这反而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来,让我免受了一阵子的殴打谩骂。
再然后,他就死了。被一辆车给撞烂了。
那场车祸的肇事者,是个富人。
对于手握社会资源的富人来说,以私下调解的方式摆平这件事,只需要打几个关键的电话而已。
于是——这位富人直接造成了蒋旭的死亡,但除了一笔赔偿金以外,她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那个女人甚至还出席了蒋旭的葬礼。在葬礼上掉了几滴眼泪,恳切地对蒋旭表达了歉意——带着她的丈夫与女儿。
只是,一出殡仪馆,她们夫妻俩就有说有笑地,走向了自己的车。
身后,跟着她们懵懂的、尚未知事的小女儿。
听说,蒋旭的死,发生在他们带小女儿去学校报道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