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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 第386节(2 / 2)

远游归来的朱立安说,和大多数买地的黑大汉不一样,他出身西非,而且应该和马里帝国有关,因为他虽然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但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就跟随着弗朗机人的船东,在黄金海岸附近的小岛圣多美生活。大概他是某个被掳掠来的女奴的后代,但是,反正他记事开始,就已经没有母亲了。

一开始,这个机灵的小奴隶为圣多美的甘蔗种植园主跑腿办点琐事,后来又幸运地被路过圣多美落脚的传教士看重,跟随他学会了一些知识,认得了一些基本的单词,因为他从小受洗,而且聪明伶俐,便受到了种植园主格外的看重,并没有被当成黑奴贩卖到新大陆去,或者成为甘蔗园里的种植奴,而是作为有一些身份的战奴——战奴中的后勤人才,被种植园主送给了他当船长的弟弟,跟随他跑了几次往新大陆发出的奴隶船。

朱立安那时候还小,他不太记得航路了,但是他的确是上过捕奴船的,当然,对奴隶贸易他也非常的熟悉,因为圣多美正是弗朗机人在西非的捕奴贸易点,朱立安很小的时候,曾经多次跟随弗朗机的奴隶贩子,到沿海的城邦中去做生意,一船一船的买奴隶,为船长记账。

“我曾经去过阿比让,那是沿海有实力的诸侯国,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那里就是马里帝国的一部分,也从来没见过地图,但我还记得海岸线的样子,记得海边的山脉,港口的形状,再次回到阿比让时,我终于把在买地学到的知识,和我的经历融合在了一起,我找到了我的来历,虽然仅仅只是一部分。”

这个传奇船长有些感性地说,经过四年的远航,他瘦了一些,大概是因为出门在外吃得并不够好,不过,肉眼看不出他有没有变老,黑大汉们好像是比较抗老的,不管怎么样,就算疲倦消瘦,在他们的肤色下也不是很能看出来。

“同时,我也发现了,经过这些年,海岸线周围变得更混乱了,金矿似乎已经很久没人开采了,或者说,好采的那些金矿已经被采光了,黄金出产得越来越少,弗朗机人的货物越来越贵,诸侯要付出越来越大的代价,才能从西洋人那里换到武器,来捍卫自己的领地,否则,他们的领地就会被邻居入侵,人口则被邻居掠走,卖给弗朗机人,他们自己则会越来越衰落,最终沦落到一无所有,却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落得如此的结局。”

朱立安的语气变得沉重了起来,众人的脸色也随之严肃,许多人咀嚼着朱立安的话,却不知道该给出个怎样的回答,黄金海岸的命运,似乎是自然而然的,自古以来,没有帝国长盛不衰,但衰落后的帝国所面临的近乎无解的绝望困局,却又仿佛是精心设计的陷阱,设身处地的想,诸侯国即便有贤明的酋长,又该如何摆脱弗朗机人设下的连环诡计呢?

“一路上,我们见到了很多星月教的贤者,他们还没有离开帝国,返回东方故乡,大概是因为一路上还不很太平,或许是对日暮西山的帝国恋恋不舍,不论如何,我和瞿丝微都有一个结论,那就是帝国事实上已经灭亡了,完全没有人,还能用什么力量把这些矛盾重重,逐渐发展处深仇大恨的酋长们捏合在一起,让他们重新作为一个国家的部件运转,要说对付圣多美岛上的弗朗机人,就更是天方夜谭。”

“在康加巴隐匿的老国王也显然不能,曾经的黄金帝国,在数百年后也终于走到了自己的穷途末路。曾经的首都尼亚尼,被盗墓贼和强盗反复骚扰,成了一个发臭的大泥坑……现在兴旺起来的是沿海港口,而不是扼守北非贸易通道的节点城市,百姓们已经吃不起盐了,曾经,他们用黄金换盐和布匹,现在,酋长们只能抓捕奴隶,用奴隶来换取这些……”

随着朱立安低沉的陈述声,一个穷途末路的王朝画卷,在众人眼前缓缓铺开,或许肤色、长相、穿着、文明程度、风俗不同,但这副景象却让郑芝凤、黄小翠等人的脸色非常沉重,不可遏制地升起了感同身受、心惊后怕的情绪——没准……或许,在买活军崛起之前,华夏的日子也暗伏着这样民不聊生的危机……

“对我们来说,这种乱像唯一的好处,大概是瞿丝微兄弟的面孔和身份,因为这样的局势而变得好用,我们因此沿路能得到诸侯的护送,避开了很多次强盗冲突,否则,就我们两个人,就算携带了防身武器,在路上也很难说会发生什么意外。”

坐在朱立安下方的瞿丝微,欠了欠身子表示谦逊,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移鼠会的传教士,原本在敏朝京城跟随汤若望,后来自愿南下来买地,并且很快考入知识教,又来到南洋工作,他是东方贤人说的狂热信奉者,丰富了不少三个玛利亚提出的学说,不过,对于权势没有太大的兴趣,而是非常爱好探险、地理、生物,他强烈要求跟随朱立安舰队一起前往非洲,因为他是个鱼类学专家,这样的远洋航行对于他丰富自己的鱼类图鉴有很大的作用。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对陆上生物就没兴趣,或者说无法胜任传教士的本职了,在这年代,敢于横跨大洋来到异国他乡的传教士,就犹如华夏进士一样,都是人中龙凤,瞿丝微在一路跋涉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扮演了一个严格而不失慈爱的传教士角色,对于各地的酋长,时而哄骗,时而甜言蜜语,时而恫吓,以移鼠会的名义发展了不少知识教的信徒。

——这么做其实不很厚道,因为当地酋长都以为自己了解的是正统移鼠教,如果他们去联络圣多美岛上的教堂,那就糟糕了,不过,朱立安和瞿丝微都认为,这样做还是有必要的,“现在,当地的诸侯国中,星月教信仰正在逐渐崩溃,现实的不如意,让他们本能地转向宗教改革,想要摸索出新的道路来,这也是许多陷入困境的国家常做的事情,这是个很宝贵的窗口期,关闭的大门重新打开了,我们要乘着圣多美岛上的教士还没到来之前,往信仰室里填充一些我们的东西,否则,等到我们再来的时候,可能就要花费千倍、百倍的力气了。”

这想法是有道理的,至于说这些酋长去接触圣多美传教士的风险,倒是并不大,毕竟航海也需要能力,而且,瞿丝微也表明了自己的教堂并不在圣多美,至于在何处,他们含糊其辞,哪怕被圣多美的传教士发现,就让他们尽管去猜吧!

在这个时代,陆路和水路的通行效率,是完全无法相比的,经过一个月的跋涉,他们到达了康加巴,那是个荒凉的村落,地点倒是不错,前方是一条宽广的河流,后方则是肥沃的河边土地,国王和他的亲属,大概三百多人居住在这里,周围的村子里落脚了他们的侍卫,他们过得比较艰苦,因为黄金在这个地方不是太管用,因此,饮食和用具上都有相当的匮乏。

“老国王是听说过买活军的名字的,也知道事情在东方的变化,国王的眼界相当开阔,只是他还不太知道,黑人的叛变在东方战事上起到的关键作用,以及黑人在西方普遍的待遇。我们坐下来谈了很多,尤其是谈了很久帝国的毁灭——帝国是如何被奴隶交易加速毁灭的。”

一个延续了数百年的帝国,当然会有许多内在的问题,但毫无疑问,奴隶交易加快了帝国内部矛盾的激化,让不同的酋长之间彼此仇视,当酋长国开始依赖于奴隶交易时,再伟大的帝国也免不得分崩离析。老国王告诉朱立安,这论断并不独特,宫廷中的学者,早已经得到了相似的结论,只是为时已晚,马里再也无法摆脱这个致命的贸易螺旋了。

“你还想让我停止奴隶交易,在你的陆路使者,看到帝国现状之后,你还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老国王困惑地询问朱立安,“现在,你们乘着帆船来到这里,我听到了你们的声音,我见识到了你们的决心,但是,你们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看看我吧,荣光和权力早已离我而去,即便我有心改变一些,但最后我也只能如此,远离了首都,只带着我自己的亲眷,住在一间没有屋顶的房子里,我所有的黄金也只剩下你所见到的这张黄金面具,即便我把它送给你又能如何呢?黄金在这样荒凉的地方一点用也没有,换不来任何东西,没有领土的国王,就像是没有头衔的面具,我是没有市场的黄金,就算回到首都我也做不了任何事情!酋长们不再听我的了,我还能做什么呢?”

朱立安告诉老国王,他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老国王始终拥有深刻的威望,拥有一种汉人叫做大义名分的东西,当时机合适的时候,他可以用最小的代价重登王位——当然,少不得买活军的帮助,但现在,马里帝国仍有机会从奴隶交易的漩涡式陷阱中停下来。

“我可以教你们晒盐,我对他说。北非一直没有很好的晒盐技术,奥斯曼帝国的商人们,虽然和他们拥有一个信仰,但却对这份技术严防死守,用上等的好盐赚取高额利润,我把随身携带的精盐送给了他。告诉他,瞿丝微就可以帮助他设计晒盐场,只要有一个偏僻隐蔽的海湾,基塔部落就能掌握财源滚滚。同时,只要守护好海湾的位置,你们深藏于内陆的康加巴,弗朗机人也对你们无可奈何。”

至于来自东边的商队,由于奥斯曼帝国的动荡,早已断绝,缺少这批同信仰的竞争者,基塔部落在黄金海岸的精盐生意是大有可为的,此外,朱立安还带来了轧棉工具,“你们可以种棉花,只要有棉花,买地的商队就会逐渐前来贸易,我们会带来更多的工具,用更合理的价格卖给你们——我们唯独不做的只是奴隶生意。”

当然,同样有诱惑力的还有甘蔗和蔗糖生意,朱立安许诺可以带来蔗糖生产技术,这三样技术,足够让基塔部落重新称霸黄金海岸,至于弗朗机人的枪口,当然也不在话下,买地可以卖给他们上等的鸟铳,只要他们有足够的商品进行交换就行。

黄金、奴隶,这都不是他们最想要的东西,他们最想要的是工业原料,黄金也不过是矿石的一部分而已,如果基塔部落重登王座,能够支持买地的矿商过来开矿,那么,他们在黄金海岸的统治将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动摇——买地甚至会带来一支舰队协助他们扼守矿场,背靠着黄金海岸的补给,经过对当地人的训练,买地有信心在黄金海岸把所有白洋番打得屁滚尿流,斩断他们伸向非洲的每一根手指。毕竟,他们所要付出的只是十几艘战船,若干混人种的船员而已,其余一切都可以在黄金海岸就地取材,对华夏的买活军衙门来说,这点支出和丰厚的回报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们答应了吗?”

尽管明知道结果,郑芝凤依然紧张得屏住呼吸,上身前倾几乎要趴在了桌上,黄秀妹也紧张地捏住了拳头——去黄金海岸看一看,此前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的狂想呢,可现在,她已经向往起了大西洋的惊涛骇浪,还有经过大西洋,从西非前往黄金地的航线了!

“老国王一开始也很心动,但很快又犹豫了,我老了,他喃喃地说,这些话听起来很好,可谁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要种多少顷棉花,才能吸引买活军的商队前来交易?要等多少年,甘蔗林才能给予我们甘甜的汁水?以我的年龄,我甚至不该想后天的事,我已经没有能力做这样的决策了。”

“于是我对他说,一个国王必须要具备足够的耐心,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思考明年是一种奢侈,可对一个国家,一个国王来说,十年也只是一眨眼,想要十年后的收获,今天就得开始播种,只要今天播种,明天播种,一直播种,那么,哪怕十年后不能收获,可十年零一天,十年零二天呢?”

“只要今天开始,在未来的十年间,在你不知长短的生命中,你就将永远拥有最宝贵的财富——希望,对于未来的希望。这是帝国已经失落了太久的东西。有一天你一定会死去,尊敬的巴巴杜三世,人皆难免一死——”

“可是,你可以选择,在你死时,你是怀抱着遗憾、哀叹,对于过去无尽的幽怨而去,还是选择怀抱着希望、憧憬,对未来无限的向往而去。”

朱立安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占城王宫宽绰的石质庭院之中,就连斟椰浆的侍女都听得入了神,呆呆地望着他,手里的酒壶不断地倾倒着白色的细线,瞿丝微、马丽雅这些传教士脸上,也浮现了由衷的敬佩——传教士都善于唇舌,但远航的船长更都是魅力无穷、滔滔不绝的雄辩家。朱立安和老国王的这番对话,即便是转述,也依然扣人心弦,让人由衷地感觉有记录下来的必要。一时间,大家只是敬佩地望着朱立安,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从怀里取出了一顶沉重的黄金面具。

“‘你说得对。’老国王经过漫长的思考,对我说,‘我们要带着对未来的无限希望而死,这样活着的时候我们才会珍惜每一个今天。孩子,你拥有超人的智慧和眼界,你比我所有的儿子都要优秀,他们没有人能承担起国王的重担,我现在就要播下我的第一颗种子,为我们四分五裂的国家册封一个能带来希望的国王’。”

“就这样,他把黄金面具赠送给我,宣布我是他的继承者,巴巴杜四世,还给我起了一个阿肯语的名字——wia。”

朱立安说,他凝视着面具,唇边浮现出一丝苦笑,“他说这是希望的意思——谁能想得到,就这样,我得到了一个新名字,成为了基塔部落的新族长,以及,一个一无所有、四分五裂的帝国之主,一个没有臣民的国王……”

第800章 . 她改变了时代 羊城港.谢双瑶 六姐高……

“哦?这就是马里帝国的老国王送给朱立安的黄金面具?”

羊城港外, 新建成的衙门官署之中,谢双瑶饶有兴致地掂量起了面前放置着的暗黄色面具,“没想到, 北非还挺喜欢搞面具的,这个面具的美术风格和埃及有点像啊,图坦卡蒙的面具什么的——文明程度停滞在某个阶段的帝国,似乎都喜欢搞面具, 三星堆的面具也有点非人的感觉,当然,我是外行了,但我感觉那时期的文物还真有点微妙的相似啊。”

当然了,很难有人接得上这个话,因为马里帝国面具是在场所有人唯一见到的文物, 其余两件文物,他们连仿制品和图片都没有看过,一如既往, 谢双瑶随口一句话, 体现的就是她身为天人过人的见识,只有马脸小吴敢公然给她锐利的一瞥,仿佛是提醒谢双瑶似的,她开始报这个面具的数据了,“重562克,这个面具并不是纯金, 经测量是粗劣的金银合金,可能和非洲的提炼工艺有关,也或许是因为纯金太软,不方便进行细节打造, 根据我们的判断,这个面具采取的是模具制造结合手工敲制的办法,所以可以看到面具上方有细小的捶打痕迹,但整体而言还是采用的倒模工艺,看来马里帝国的合金工艺虽然粗糙,但已经具备了流水线制造黄金饰品的能力……”

救命了,固然,任何物品度具备多维度的信息交换功用,谢双瑶拿着面具也能说出一二三四来,但她想知道、想利用的可绝非这些技术细节,她捂着耳朵示意马脸小吴不要再唠叨,小心地把面具放回了盒子里,“原品还是要还给朱立安的,找匠人做个仿制品,这会是买马友谊最好的证据,值得展示在大博物馆中,作为目前来说海外文物区的镇馆之宝。”

“不是海外文物,而是买化地区——潜在的买化地区。”

马脸小吴有些圆滑地纠正着,谢双瑶也不禁失笑,“对对对,潜在的买化地区——这话说得很对,不是为了输出我们的道统,遏制欧罗巴人发展壮大,我我们何必费力远航到马里去做生意?维护这条航道要付出的成本可不低。”

但是,这还是非做不可的事情,而且越早越好,现在就要比十年后来得好,如果谢双瑶记得不错的话,在这个时间段,欧罗巴人在非洲的势力还不是那么根深蒂固——根本没到划分殖民地,任命总督的地步,也没有培养出数目庞大的买办阶级,并且把各部落之间的仇恨挑拨到积重难返的地步,真到了那时候,非洲的局势就变成一团乱麻了,想要解决非洲的困局,在坚持解放战争立场这个前提之下,难度极高。

欧罗巴人对非洲的控制达到高峰,至少是一百到一百五十年之后的事情,这会儿,英吉利、法兰西还没有开始大规模的海外殖民,而弗朗机的无敌舰队才刚刚开始由盛转衰,他们在非洲的势力仅限于维持圣多美岛的绝对控制权,在卢安达往下的南非,还没有什么欧罗巴国家拥有值得一提的陆上势力,基本上也就是搞个村落建造港口,和当地的土人酋长达成一致,互相分红,事实上控制港口一小块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也是因为北非和南非的发展程度,自古以来就有很大差距,南部非洲正是因为气候太好了,搞得土壤非常贫瘠,基本发展不了农耕,原住民又不会堆肥育肥,所以基本上是以游牧为主,很难发展出比较稳固的帝国,曾有的一些古国,也因为国民迁徙频繁,比较像是部落联盟,就没有进入封建统治的可能。

谢双瑶自己是去过非洲的,她认为把南北非洲混为一谈,其实是外国人的傲慢了,非洲人内部的人种、文化差异要比白种人、黄种人还大得多了。北非那块环地中海地区,孕育的可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漫长王朝,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在谈论非洲的时候,又会下意识地忽略埃及,把整个非洲全看成是原始社会。

北非……值得布局,在南非那块的几个港口,至少也要达成双方的相安无事,保证买活军的通行权,要办到这点,可以试着结交现在还没有劣迹的欧罗巴国家,比如说弗朗机人的老仇家英吉利人,谢双瑶摸着下巴开始翻文档了:这个时期英国那边是谁当政?这个还是很好查的,不像是非洲,基本就没什么史料记载,除了欧罗巴人的精神老家埃及之外,其余地方的考古学在后世也超级冷门,就像是南洋的很多小国小族,资料少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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