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瑰露站在换乘层的落地窗后俯瞰如迷宫般的城市。
高楼大厦挺拔矗立,古老的胡同连接城市的脉络,光影下是沉默流淌过的变迁痕迹。
听到身后沉稳踏实的脚步声,她环着手臂侧身看了眼,骤然一定。
眉头拧起,嘴角却笑了:“唷,真巧啊,您又来京市出差了?”
“这么晚还没休息,明天不用上班?”他步伐落定在她面前。
白色衬衫袖口扎着黑色袖箍,像刚结束一场正式晚宴。
他呼吸时,她能看清他胸口和喉结起伏的弧度。
宁瑰露突然很看不惯他这幅沉稳平静,道貌岸然的样子。虚伪得像一张空皮囊。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变得越发陌生,一点一点抹去她曾经熟悉的痕迹。
曾经那个宁可缄默也不愿撒谎,宁可得罪所有人也不愿意说违心话的少年,已经面目全非。
她甚至疑心现在的庄谌霁早已被某个相似的人冒名顶替。
“庄总,一边把我删了,一边又和我说这些客套话。”她和他擦肩而立,步伐轻轻一顿,言语微哂,“您不觉得虚伪割裂吗?”
这世上有很多不可控的事情,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最不可控的。
你无法控制一个人爱你,也无法控制一个人恨你。你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爱与恨。
她和他竟然会走到互相拉黑的一步。
多不可思议。
她声音闲闲:“我的事,不劳您操心了。”
手臂被一把攥住,她猝然被拉进怀里,然后倒向巨大透明的落地窗,后背好像一空,她不得不用手肘撑住身体,心跳惊得漏了不止一拍。
他倒向她肩。直到此刻,她才嗅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
她眉头紧拧,两手撑着玻璃幕墙,总觉得摇摇欲坠:“你喝多了?”
“他是谁?”
他低低地问。
这里是换梯层,凌晨十二点,整整一层都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侧头看了眼,如果没有闹鬼,那只有他们俩人的倒影。
“他是谁?您有自我意识障碍吗?”
他的手臂紧紧钳住她的腰,宁瑰露拼命往后退,两相拉扯,几乎要将她横中截断了。
灌了一肚子水,再被紧紧一掐,她快吐了,侧过头长吸一口气:“咱俩加起来两三百斤,你要把这片玻璃压断,然后一块摔成肉泥吗?”
“好。”他声音那么低,那么脆弱,还那么恶毒,他说,“那就一起跳下去。”
电梯“叮”一声,停在了他们这一层。
陈芮倩拿着房卡回来找她,一眼就看到两个抱在一起耳鬓厮磨的人影,下巴登时“哐当”砸在了脚面上。
宁瑰露听见响动,艰难地从他肩后抬起脸,便看见陈芮倩毫无姐妹情,火速逃离案发现场的背影,她怒吼了一声:“陈芮倩!”
电梯门徐徐合上,缝隙里,陈芮倩拉上了嘴巴,拱了拱手,示意:我嘴巴严,你们继续。
继续你爹!
宁瑰露要被箍吐血了。
她抬起手肘想抵开他身体,却被拥得毫无间隙。在她要动真格的时候,忽然发现他的身体在轻轻地颤。
好像她下一秒就会消失,而他只是在徒劳地挽留一个虚影。
算了,她手肘一松,不乏恶意地想,明天他一定会后悔的。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她仰头盯着反光的澄净天花板,镜面般的薄铝吊顶照出了他们的身影,亲昵地像在拥吻。:
直到感觉双脚发麻,感觉他发颤的身体一点一点平静。
他仍没有松手。
她身上有橡木烘烤的焦苦味,是雪茄的烟叶气息。他该冠冕堂皇地斥责她糟践身体,而不是这样卑微地在她的颈口嗅闻她的气息。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卑劣行径。
她这样的人,这样的骗子,把感情就像当游戏。一场玩腻了就换下一场,一个乏味了就换下一个。
她不会怀念谁,也不会留恋谁。因为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永远不缺投怀送抱的新鲜感。
十年前,她是洋槐树上累累的花朵,而他是台阶下的藓。他努力往上够,也够不着她的手指。十年后她依然年轻、成功、自信且成熟。在一切暧昧关系里游刃有余。
而他呢?
他还有什么能够留住她?
是年华已去的年龄,日渐衰老的容颜,还是一颗苍老而千疮百孔的心?
他在她面前,除了那一点点仅剩的自尊,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