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不怎么喜欢他。他说话粗,脾气大,没耐性,家里就是他的厂,谁也别吭声。但他也会在某天早上突然开车送我上学,在副驾上放一包我妈不让买的辣条。”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豆腐花,“我妈总说路边摊不卫生,他就偷偷带我来,说他特别喜欢这些,我也得跟着他喜欢。”
游辞问:“你那时候觉得不干净吗?”
闻岸潮想了几秒,从一堆久远的碎片里拣出答案:“小孩子,只觉得新鲜,好吃。”
游辞眼睛一眯,指指他下巴:“你这儿。”
闻岸潮随手一抹,擦偏了。又来一次,还是差了点。
游辞嗤笑一声,伸手要帮他擦,就要碰到——戛然而止。
两人对视一瞬。
闻岸潮没躲,也没动,微微垂着眼,看着他。
游辞将手收回来,移开视线。
闻岸潮抹了把那个位置,继续说:“有一次摊主多给了颗卤蛋,我当场就吃了。他瞄了一眼,低声跟我说:‘这回你赚了,别告诉你妈。’”
风吹起远处糖画摊边的龙须糖,周围是喧闹的市井、蒸汽、人声,唯他们站在这条树影交错的小巷口,被时光单独留下。
“他一直不像大人,喝醉了爱吵,偶尔做点这种带我出来吃摊的事,就算作补偿。”
闻岸潮的声音逐渐被淹没在树影和灯火里。
这样的人,粗俗、不堪、冲动,错事做尽。他是个坏脾气的暴发户,一个蹩脚的丈夫,一个没人愿意替他说话的罪犯。不配拥有的他全得过,得到了又全弄丢了。
他的父亲——在一审被判了死刑。
而今天,闻岸潮接到了律师的电话:
“闻总,刚结束——判决出来了,确实改了。”
“无期,不得减刑、假释。”
“主犯认定没变,但法官采纳了我们提出的三条核心异议——第一,资金池结构归集路径缺乏明确走账线;第二,部分虚开发票责任人身份未查清,合议庭认为有合理怀疑空间;第三,他确实协助追回了部分关键账目,对查处外围账户、甚至帮助锁定两个同案嫌疑人起了作用。”
闻岸潮:“检方意见?”
律师:“不追死,换取协查支持。你之前交给我的那份担保关系图,起了决定作用。”
他顿了顿,语气微微放缓:
“说到底——他背后那几家招标平台,没人希望被拖下水。”
闻岸潮捏了捏眉心,低声道:“他知道结果了吗?”
律师:“还没告诉他。我等你一句话。”
他声音更轻了些:“他配合得太老练,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要看你这边能不能撑下来。”
回忆到这里,闻岸潮还在那通电话的余音里,身边突然传来句轻声:“你发什么呆?”
游辞咬着煎饺偏头看他:“然后呢?”
他的下巴边也沾到了酱汁。
闻岸潮看着那点颜色。
伸出手去。
指腹轻轻擦过游辞的下巴,把那点酱汁带走。
游辞没动。
“然后,”他看着游辞,“然后……然后。”
重复几遍,手收了回来。
夜也静。
第87章 旧账
然后呢?
游辞没有追问,闻岸潮也没有再答。
那晚他们漫无目的地溜达,聊天聊地,聊东聊西,就是不聊那个“然后”。
游辞心里其实有猜想,但他现在既在意又无所谓了。
最后闻岸潮送他到公寓楼下,就和他曾经梦到的一样,只不过这次他没有骑摩托。
闻岸潮抬头仰视着游辞的房间,忽然嗅道:“咖喱?”
游辞却说他那爱做咖喱的邻居早就搬走了。
闻岸潮略诧异:“什么时候?”
游辞:“四十八天以前。”
离开他以后,游辞开始对日期变得敏感,但他完全不想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闻岸潮摸着下巴:“我产生幻觉了?”
这幻觉很有意思。
游辞避而不谈,只说: “再见。”
闻岸潮道:“等等。”
确实是他说的,不过声音不高。游辞下意识提速,负气般想逃离。闻岸潮似乎在后面笑了。
他以为对方会追上来,但竟然也没有。
等他到了家,从楼上气喘吁吁地往楼下看,闻岸潮还在路灯下,一手拎着西装外套,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他总是有打不完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