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时,巫珏幽幽开口:“她在红香楼。”众人齐刷刷投去目光:“你怎么知道?”巫珏支支吾吾,就是说不清楚。见她这个样子,谢双含笑:“你脸红个什么劲儿,我们不过随便问一下。”
“谁脸红!她说过,如果在州府里看到有门口挂了两条彩幡,写着‘殷’字的,那就是她的地盘,要找她可以去碰碰运气。我昨天正好路过红香楼,看见她在里面。”巫珏一番解释下来,谢双等人笑意不减反增。宋琼也拉着阿玖笑道:“我们怎么没听她说过,你们还背着人说私话。”
巫珏瞪她:“你们两个私话说得少了?也好意思笑我!你嗓子才好几天,少说两句罢!”宋琼不理她,仍道:“你跟殷四娘这么熟,那就你去跟她谈这事罢。”巫珏被打趣得恼了,脾气上来,顿生逆反心:“谁爱去谁去,我不去!”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我去罢。”阿玖自听见“红香楼”三字,被勾起了些许记忆,便想去看看,故向众人揽下这份差事。宋琼知红香楼是她从前委身之所,不由担心要跟,阿玖恐她不便,戏言:“这么大的人了,难道怕我迷路吗?你去把《六韬》细读一遍,读完我就回来。”
红香楼距数年前已面目全非。阿玖立于楼前,看着工人拆下牌匾扔在地上,不由慨叹,当初她不过十五,被安插于此为刘子晋套取各贵族机密,以揽朝中大权,后又培养成细作,以图天下,近十年光阴,如今红香楼终于要不复存在。
进入未装潢好的高楼,阿玖找到四娘说明来意。四娘听闻宋琼决定去燕国寻求郡主的帮助,摇着扇子说:“好,好,好,那长顺郡主确实是个好说话的,她管辖的地方向来都是女子为尊,你们去了,卖个惨,她必会替你们打抱不平。”
阿玖见她只说好却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正要再求,只听殷四娘“呀”的一声,问:“这楼叫什么来着?”阿玖答“红香楼”,殷四娘点头笑道:“哦,对,我打算把这里改成茶楼,你觉得如何?”
阿玖只得将求助一事暂且搁置,顺着她说:“自然好,不知红香楼旧人何去何从?”四娘方才让人倒茶来,说:“那些姑娘们我已尽数赎身,愿走的就走,走投无路便在留下来端茶倒水,我照结工钱——对了,我这茶楼还没个名儿,你来得正巧,不如帮我取一个?”
阿玖环顾一番,见四方通达,清风满楼,道:“五湖四海皆是客,揽遍清风与茶香。不如就叫‘揽清风’。”殷四娘听了正合己意,立即要遣人去制匾。
阿玖便搁茶离座,行于外廊,远山近水,平桥高宅,尽收眼底,不由怅然自语:“从前从这里赎身出去的女儿家都说红香楼是‘阿毗地狱’,我娘若是在世,一定也很开心看到这阿毗地狱能改头换面。她当初之所以选择嫁给那个男人,只不过是想逃离地狱,想赌个圆满,可那个人救不了她。救不了。如今我也到了我娘当时的年纪,想想过来的这些年,其实真正能救自己的,也只有自己罢了。”
殷四娘正站在她背后,听她所诉觉得耳熟,正欲详问,忽见阿玖凭栏远眺,愁风入鬓之景恰似一人。再细看她眉眼间淡然暗含几分豁达,更令人幻视,四娘开口问:“你娘是不是姓薛,以前是红香楼的花魁,你还记得吗?”
阿玖回身讶然:“您认识我娘?”
殷四娘拍手笑道:“怪不得!当初看你就眼熟,原来是薛娘子的女儿。”说着又将她拉入屋中,从桌下取出一个沾土的圆腹小瓮,开封倒入壶中:“你来尝尝这个酒怎样。”
阿玖不解:“不是要改作茶楼吗,怎么又有酒?”四娘笑:“这是当年你娘埋在红香楼下的,我近日梦中想起故赶来一看。谁知遇到了你,又得知你是薛娘子的女儿,哎!当真是缘分妙不可言。”
二人对饮间,四娘方细说前缘:“当年我和淑娘分开,自己孤身在青州开了一家酒肆。但几年下来,经营并不理想,入不敷出。你想想,一个年轻又没有依靠的女子能在偌大的州城里立住脚跟儿?有些烂人天天骚扰不说,还要发酒疯砸我的铺子。报官罢,可人家有权有势,官府会向着你?无非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所以有一天我在屋顶喝闷酒,看着那高台想一死了之,突然听见有人在对楼喊:‘女儿家动不动要死要活,有这个念头不如过来与我赛酒!’我一听来了气,立马就去了。”殷四娘喝了个大醉,薛娘子把她带到自己房间睡了一夜,第二天得知她因酒肆经营困难所以轻生,便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借四娘渡过难关。四娘彼时感动得一塌糊涂。两人虽萍水相逢,只有对月酌酒的几面之缘,却是不问身份遭遇,只作伴对饮,以忘愁绪的忘形之交。
“后来酒肆周转过来,我就连本带利还了薛娘子,她见我春风得意,还打趣说:‘要是那时脚下一滑,如今恐怕就是给别人推磨的鬼了!’”听殷四娘所描述,阿玖眼前竟浮现出一个大方可亲的女子形象。这个她素未谋面的娘亲,似乎在这一刻有了脸,有了血肉。殷四娘继续道:“我劝她用这些钱赎身,脱掉贱籍。可她却拒绝了,说她‘从小学到的都是些供人取乐的技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脱了贱籍又能怎么办呢,这辈子就这样了。’谁知后来她还是……唉,阿玖姑娘,你可别怪我,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