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螺和胭脂跟在后头,两个婢女的脸色都很难看,眼圈红红的,好似刚刚哭过的模样,她们一个牵着一匹红马,另一个手里拿着大包袱。 这匹红马是傅棠梨旧日的坐骑,在她走后,依旧留在渭州。 韩子琛见这架势,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表妹这是何意?” 傅棠梨若无其事,从胭脂手里拿过包袱,顺手抛给韩子琛:“怪重的,叫个人路上替我拿着。” 韩子琛接住包袱,掂了一下,确实颇有分量,看来她是有备而来。他的心沉了下去,皱起眉头,语气不善:“你胡闹什么?已经依你的意思,青山带队,派遣兵马火速赶往北庭,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傅棠梨牵过她的红马,利索地翻身骑上去,抖了抖缰绳,转头向霍青山,神色自然地问了一句:“霍叔,你家世子是怎么交代你的?” 霍青山虽然听命于韩子琛,却不太敢对傅棠梨撒谎,当着众部属面,他不能多话,只得尴尬地咳了两声,左右顾盼,一言不发。 “让我想想。”傅棠梨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沉了声音,模仿着韩子琛的语气,“至北庭后,审时度势,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若淮王稍有颓势,可速归。是也不是?” 所谓青梅竹马,就是这么致命,根本无从隐瞒。 韩子琛的嘴巴张了张,又阖上了,干脆板着脸,不说话了。 “就这个,都算我夸他了。”傅棠梨冷笑了一声,“说不准世子是吩咐你们出去晃荡一圈,半道就折返回来。” “那是没有的。”霍青山忍不住,还是要替主子辩解两句,“……是前面那个。” 傅棠梨斜瞥了韩子琛一眼。 韩子琛叹了一口气:“好了,怕了你了。” 他调转马头,朝向八万铁骑,面色冷肃,倏然拔高声音,严厉地吩咐道,“尔等,此去北庭,但以淮王马首是瞻,蹈锋饮血,共拒胡虏,不可坠我渭州军之名,可都记下了?” 霍青山正容抱拳:“喏!” 众骑兵亦轰然而应:“喏!” 声震平野,惊起夜鸟。 韩子琛冷冷地对傅棠梨道:“满意了吗?” 傅棠梨点了点头:“很好,那我们就走吧,我的骑术是霍叔教的,这两年也没落下,能跟得上。” “梨花!”韩子琛暴怒。 暮色渐沉,浅白的月光悄然落下,落在傅棠梨的眼眸中,似春水在空旷的山谷弥漫,沉静而柔和,她望着韩子琛,微微地笑了一下:“我须得自己去看一眼才能安心,大表兄,别拦我,你知道的,我决定的事情,谁也改不了,此去凶吉难测……” “不要胡说!”韩子琛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傅棠梨神情自若,继续道:“我终归还是感激你的,兄妹一场,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日,你多保重。” 韩子琛咬牙切齿,喘着粗气,良久,终于一声厉喝:“戚虎!” “小人在!”立即有一骑士出列。 韩子琛将手中那个大包袱交给戚虎,他的神色近乎狰狞,指着傅棠梨,对戚虎道:“从此刻起,你的职责就是保护二娘子,若她有任何闪失,你和你手下统统提头来见我!听到没有?” 戚虎任百夫长,作战凶猛,为渭州军中精锐之士,此时闻言,惊出一身冷汗,急急接住了包袱,下马对着韩子琛一拜:“喏!” 韩子琛再次看了傅棠梨一眼,拨马退后两步,恨恨地一挥手:“走!” 急促的号角声响起,一时间,战马奔腾,万军齐发,在夜色降临之间,朝北方出发。 —————————— 拂晓方至,日光将出未出,天空白惨惨的,苍鹰掠过云际,发出尖锐的啼鸣,在天幕下似有回响。鄂毕河奔涌东流,河水澎湃,两岸山崖矗立,崖下的碎石中生出几棵孤零零的胡杨,长风呼啸,卷起砂砾扑面而来,刺得人肌肤生疼。 灰色的营帐安扎在这片平原上,连成了一大片,如同盘蜷的巨蛇,蛰伏在黎明下,沉寂无声,只有铁器的寒光如同巨蛇的鳞片,偶尔在日光中掠起森冷的影子。 渭州军尚未靠近,远远地,营阵中已经有数骑飞驰而出,迎了过来。 霍青山策马上前,和对方领头之人交涉了几句。 那人立即返回,不多时,又数十骑飞奔而至,引渭州军前往营地。 至营前,拒马移开,弓箭手后退,行动整齐划一。 镇远大将军庄敬迎出,拱手致意:“西宁伯高义,雪中送炭,足感盛情,淮王殿下闻讯亦喜,但殿下有伤在身,不便出迎,请霍将军随我来。” 霍青山与庄敬客气地寒暄了两句,下了马,朝后面做了个手势,示意身后四个亲随与他同往。 一行人遂往营阵深处。 主帅幄帐处于中央位置,高而宽阔,如同宫舍,帐前竖黑金军纛,有铁甲士兵持长戟与铁盾,肃穆拱卫。 霍青山随庄敬入内。 幄帐以牛皮制,厚实不透光,或是因长夜方逝,此时帐中灯烛未熄,尚在明灭不定中。 一个男人从案前缓缓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烛光暗了下来,那种高大而威武的感觉逼人而来,他身披玄黑铠甲,身形若山岳,面容在明与暗的交界处,一半极盛、一半极沉,如同鬼神从深渊中迈出,令 人不敢直视。 傅棠梨缀在一行人的尾巴边上,她穿着渭州军的甲衣,盔帽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眉眼,面上依旧涂抹着泥粉,灰扑扑一片。她的身边是戚虎,她小心翼翼地避在戚虎的后面,尽量遮掩着自己的身形,兼之此间光线阴暗,她觉得那个男人大抵是认不出她的。 尽管如此,她的心脏还是怦怦的跳得厉害,手心有些出汗,千里来此,临到近处,不知怎的,又开始后悔了起来,她强忍着心底的不安,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赶紧把头低下了。 他看过去……似乎和原来一样,不知道伤在哪里,或许是幄帐中太黑了,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觉得他威势如往昔,那一眼,足以让她背脊发凉。 霍青山已经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急急上前拜见:“渭州霍青山,见过淮王殿下,现有八万骑兵,愿听从淮王调遣,共御敌寇。” 傅棠梨和戚虎以贴身亲随的身份,跟随霍青山,一同拜下。 赵上钧虚虚一扶:“霍将军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面色平淡,波澜不动,又回到上首坐下。 时,北庭大都护张嵩亦在帐中,相互见礼。 而后,霍青山客气地问候淮王:“闻说殿下负伤,世子特命我前来,转至问候之意,未知殿下伤势如何?” 庄敬摇头,面带怒容:“不知是何等狗贼,将破甲弩送予突厥蛮子,其心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