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卷,白色的海东青从远处飞来,发出尖锐的鸣叫,穿透云天。人间万象这般明亮而爽朗,毫无阴霾。 卫兵见淮王出,齐齐俯身致礼,厚重的铠甲发出铿锵的声响,此外,再无其他声音。 赵上钧略一抬手,摇光降落下来,落在他肩膀的饕餮兽首上,昂头四顾。 士兵们拱卫着淮王,踏出了二重垂花门。 ”殿下!“傅棠梨迈下廊阶,急匆匆地走了几步,又止住了。 赵上钧停步,回首望了过来,他的神态威严,但望向她的时候,目光总是温和的,带着淡淡的笑意。 远远的,傅棠梨身姿优雅如白鹤,双手半掩在袖中,交叠于胸前,屈了膝,庄重一拜:“祝愿殿下此行平安顺遂,无灾无难,早日归来。” 她昨夜的喘息犹在耳边,而此际却是如此端庄娴雅,更叫人浑身燥热。 秋日的阳光清澈而明亮,如同她的眼眸,她唤他“殿下”,不说旗开得胜、不说凯旋荣归,只是希望他平安顺遂,如此而已。 赵上钧按捺住心绪,立定姿势,微微俯首,朝她还礼,而后,大步离去。 …… 傅棠梨在廊阶下中伫立良久,直到起了风。 北方的长风从塞外而来,猎猎作响,带来了一股挥之不去的黄沙的味道,拂动衣袖,簌簌瑟瑟。 年长的女使拿来了鹤氅,殷勤地道:“风大了,有些凉,傅娘子不惯我们这儿的气候,可要添衣?” 确实不惯,终非长留处。 傅棠梨微笑着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取出纸笔,坐于案前,想要给他留一封信。 笔尖蘸满墨汁,提起笔,悬于半空,却良久不能动。 说什么才好呢?心中思绪万千,临到头,却一句也无,仿佛连“珍重”二字也不宜道,唯余一片茫然而已。 未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小婢卷起帘子,恭敬地禀道:“韩世子来了。” 傅棠梨的手抬得酸麻,撑不住,颤了一下,笔尖落下一滴墨,在纸笺上晕开。 韩子琛进来,看见这一幕,哂然一笑,若无其事地道:“外头车马和行装都备好了,我们也差不多要动身了,你若要给什么人留信,须得抓紧些。” 傅棠梨慢慢地放下笔,把纸笺折了起来,纳入袖中,神色平常,点了点头:“行,我也收拾妥当了,这就走吧。” 她来庭州的时候本来就装束简单,如今辞别,其实也无甚可收拾的,不过天凉了,添了两件秋裳。 她环顾左右,又沉吟了一下,又道:“大表兄稍候,我再去看看我那匹马。” 些须小事,韩子琛当然不至于去拂她的意思。 当下,两人一起去了后院的马厩。 小桃花在那边吃草,那是专门为它打来的紫苜蓿,晒得喷香,还有切开的林檎果子,饱满多汁,它显然是欢喜的,吃得头也不抬,只在傅棠梨抱住它的时候,用大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喷了两下鼻子,表示和她打招呼了。 这两天,它住得好,吃得香,仿佛更精神了些,尾巴流光丝滑,皮毛的粉色更加明艳了,如同扑了一层的胭脂,漂亮得像是从画里跑出来的。 连韩子琛也啧啧称奇,绕着小桃花转了两圈:“好吧,若说这个,我确实比不上淮王,这等稀世好马,莫说见,我连听都未曾听过,难为他能为你弄来。”他拍了拍马背,“你带着它回长安,别说闺中小娘子,便是那些见过大世面的世家郎君,也一准要羡慕你。” 傅棠梨却摇了摇头,松开了小桃花,退后两步:“不,我不带它走。” 韩子琛挑了挑眉毛,讶然道:“怎么,这匹马不是淮王送你的吗?” “是。”傅棠梨淡淡地道,“但是我不配,还给他吧。” 她说完这句话,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了,再也没有任何留恋。 —————————— 韩子琛与傅棠梨从庭州启程,先回到渭州。 傅棠梨没有多做停留,隔了半日,便动身返回长安。除了黛螺和胭脂,傅家的那些奴仆只知道娘子前些日子病倒了,在屋中静养许久,如今好不容易痊愈,他们皆是庆幸,未曾置疑。 韩子琛命霍青山一路护送。 因傅方绪屡屡催促,傅棠梨也不好在明面上懈怠,回去的行程紧凑了许多,车马日夜不停。 然则,入了秋,雨水多了起来,扑簌簌地打湿了山川林野,官道也变得泥泞不堪,马蹄踏入其中,便跑不得快,恰似人心,黏黏糊糊不思归。 如此,至八月初,终于到了咸阳境内。 东宫派遣侍卫来接,领头的依旧是上回那个齐乘风,他见了傅棠梨,十分恭敬:“傅娘子可算回来了,吾等奉皇后旨意,欲往渭州迎回娘子,幸而娘子已归,免去吾等跋涉之苦。” 傅棠梨心中打了个突,面上却淡定:“我不过返乡探亲,并非要紧事,不知是何缘故,如此兴师动众来接我,这倒叫我惶恐了。” 齐乘风连称不敢,但提及缘由,又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傅棠梨疑窦愈浓。 霍青山随东宫侍卫一并陪着傅棠梨进了长安城。 接连下了几场雨,道边的杨柳都沾满了水,湿漉漉的,重楼叠着高阁,天街笼罩雨幕,至远处,朱瓦高陈,飞檐斜挑,便如同脂粉抹开,浓到极处便转淡了,京都烟华,自与北地不同。 傅棠梨回到府中,下了马车,才踏入大门,傅之贺便迎了上来,一脸喜气洋洋:“雀娘一路辛苦了,去了这么许久,实在叫父亲牵挂不已,这不是,天天盼着你回来。” 虽则傅之贺格外亲昵,但傅棠梨许久未闻“雀娘”一称,骤然又听人提及,只觉得刺耳,面色淡淡的,回了一礼:“有劳父亲惦记了。” 傅之贺还想再说两句,大管家傅全匆匆过来:“二娘子回来了,老太爷吩咐过了,叫您一到家就去见他,二娘子请随我来。” 傅棠梨不再理会父亲,按捺下心中的不安,随傅全去了书房。 书房中依旧点着龙脑香,烟气袅袅,案上松墨未干,书香气极浓烈,但因着秋雨连天,天光暗淡,傅方绪端坐上首,面容仿佛隐藏在阴影里,严肃而沉郁。 “我接连写了三封信,催你回京,缘何迟迟不 归?”甫一见面,傅方绪便沉声发话,颇有问责之意。 傅棠梨双手笼在袖中,身姿挺直,面容端庄,有条不紊地应道:“两年未回渭州,不惯当地水土,病了一阵子,回来的路上偏逢着雨天,道路难行,拖沓些须行程,如今,也未算晚,祖父缘何焦虑?” 傅方绪挥了挥手,傅全退了出去,体贴地带上门。 “你与太子的婚期提前了,改在今年孟春十二日,你若再不回,婚期都要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