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方绪口中说着婚庆之事,面上却没有什么欢喜之色,反而更加凝重。 傅棠梨笼在袖中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饶是她生性沉稳,也被这个消息杀了个措手不及,一颗心突突地沉到了底,但她仍能保持着冷静的语气:“出了什么事?” “太子纳工部林尚书的次女为承徽,上月已礼成,当日事发突然,我情知不妙,立即写信命你回京,岂料终究迟了一步,让林家抢了先机。”连傅方绪这种自诩儒雅禀礼的人,都忍不住骂了两句,“林家真是急了眼,面子和名声都不顾了,满门都是下作东西。” 端午时节,林婉卿与女伴同往金水河上观看龙舟,不慎失足,跌落河中。太子赵元嘉刚从郑州归,恰恰路过,入水而救之。 彼时,诸多王公贵族并世家命妇皆在,林婉卿罗裳尽湿,被太子从水中抱起,众目睽睽之下,观者无数,皆哗然。林婉卿由是大愧,回府后投环自缢,未成,又要绞了头发,欲往普度寺出家为尼,闹得不可开交。 林贵妃闻讯,哭哭啼啼,至圣驾前长跪不起,苦苦哀求。元延帝终不忍拂爱妃之意,遂下旨,命太子纳了林婉卿,给了个不上不下的名分,东宫承徽。 太子大婚前,出了这等不明不白的事情,元延帝也觉面上无光,为安抚傅氏,封赏了傅之贺一个开国县侯,食邑千户。无怪乎傅之贺喜不自胜,俨然比林家人还要得意几分。 沈皇后十分恼怒,深恐太子陷入林承徽的温柔乡中不可自拔,急于让傅家二娘子尽早入主东宫,以压制林氏,遂授意司天台的中官正向元延帝奏曰,星象变换,黄道偏移,今岁孟春十二日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吉日,远胜来年元月,宜早为太子完婚。元延帝顺水推舟,允了。 这一场近乎荒谬的闹剧,直听得傅棠梨目瞪口呆,旁的不说,这婚期骤然提前,简直是晴天霹雳,震得她头皮发麻兼手脚发凉,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心情。 傅方绪屡屡催促傅棠梨而不得归期,甚是不悦,此时再提起,犹有不甘:“林承徽肖其姑母,貌柔顺,而性狐媚也,来日必为你劲敌,当初原是小觑她了,你当引以为戒,日后不可再掉以轻心,好在三个月后你与太子就要完婚,希望能如你所言,未算晚,尽快把太子笼络回来。” 傅棠梨的嘴巴张了张,对于祖父的这番话,她实在是无以应答,干脆噤口不言。 傅方绪站起来,负着手,来回踱步:“接下去的日子,你哪儿都别去了,礼部和宗正寺的人过来了几趟,大婚提前,不容有半点差池,你安心在家待嫁即可,旁的事情,统统不必理会。” 他看了傅棠梨一眼,有意无意地道,“对了,你手里那半座银矿眼下是何情形,此次前去渭州,可安排妥当了?我让你母亲加到嫁妆单子中去了。” 傅棠梨收敛心神,垂下眼帘,平静地道:“这个,还是从单子中移出去吧,正要向祖父禀明一声,我回渭州后,和韩家的几位长辈商议了一下,为了西宁伯府百年计,已经把银矿完完整整地交还给大表兄了。” “你说什么?”傅方绪骤闻此话,颇有猝不及防之感,总算他城府深沉,没有露出气急败坏的神色,而是停住了步子,用鹰隼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傅棠梨,“此等大事,你怎敢擅自做主?你可知那半座银矿价值几何?凭白无故的,如何就交还韩家了?” 傅棠梨神色从容,不见得一点波动:“祖父这话我听不明白,银矿本来就是韩家的,外祖母疼我,愿意给我,那便是我的,我若做不得主,莫非要父亲或者祖父才能做主吗?” 傅方绪一向很欣赏这个孙女,如同欣赏他官署里能干的下属,她聪慧,听话,锋芒内敛,按他的心意一步一步朝前走,眼看就要走到最要紧的关卡了,如今却突然脱出掌控,这委实令他大感意外。 他点了点头,冷笑了起来,“雀娘,你真是个好孩子,是不是觉得马上就要嫁给太子了,身份贵重起来了,祖父和傅家都不在你眼里了?你莫要得意忘形,身后若没有傅家,你能走多远?我只怕你连东宫的门槛都迈不过去!” 傅棠梨抬起眼,目光清澈,微微地笑了笑:“骨肉至亲,祖父若肯疼我,我感激不尽,祖父若不愿,也无妨,渭州还有西宁伯府,大表兄与我手足情深,未尝不能为我撑腰,至于能走多远,且看我的造化吧。” 傅方绪脸色铁青:“放肆!” “祖父消消气。”傅棠梨不疾不徐,柔声道,“容我提醒祖父一句,我要嫁的可不是寻常人家,若一味软弱,只一个林氏便足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将来或有后宫佳丽三千,又岂是好相与的?我这会儿主意大,祖父很该替我欢喜才是,怎么反倒恼怒起来了?” 她打量着傅方绪的神色,继续道:“我将银矿交还韩家,自然有我的用意,这其中的好处大了去,眼下我不便明言,来日祖父便知方晓,这天底下的道理都是一般,一份价钱一份货色,我断不会做亏本买卖。” 她这一番话娓娓道来,有几分虚实旁人也未可知,至少给傅方绪铺了一个台阶,请他下来。 傅方绪眯着眼睛,沉默半晌,听闻此次傅棠梨回京,乃渭州大将霍青山亲自护送,可见西宁伯府对她很是看重,这当口,若傅家与傅棠梨翻脸,那只会平白让韩家捡了便宜去,十分不划算。 老头子变脸如翻书,十分迅速,忽又展颜一笑,叹道:“你这孩子,怎么说,祖父只是担心你年少不更事,被人哄骗了去,若说你懂得个中厉害干系,自己能够安排妥当,祖父何尝不能放心。” 他捋着胡子,慈祥地道:“说到你的嫁妆,你尽管放心,该你的,家里一分都不会短你的,你嫁入东宫,亦是傅家的颜面,除了你生母原先从韩家带过来的嫁妆、府里的公账、祖父另有体己给你,包你满意就是。” 言至此处,也没有再多的话说。傅棠梨和祖父又客气地寒暄了两句,便告退出去了。 …… 回到房中,贴身婢女服侍傅棠梨沐浴更衣,还没来得及坐下歇一口气,那厢杨氏又过来了。 “雀娘这段日子不见,仿佛又清减了些,我听说你今儿回来,特意一早就叫厨下炖了人参鸡汤,待会儿端来,你多喝些,好好补补身子。”杨氏和傅之贺一般,堆着一脸的笑意,殷勤备至。 傅棠梨礼数周全地道了谢。 “还有桩事儿,正要和你商量。”杨氏客套过后,话锋一转,迫不及待地道,“方才老太爷叫人过来嘱咐我,抓紧把你母亲留下来的嫁妆理一理,再多添些,好让你带入东宫,但是,雀娘,你要知道,如今燕娘的婚期也安排上了,我一个人两头顾,难免顾不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