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百里昀才开口。
“出不去了。”他笑着说,面上是决绝与自洽,“我若出去了,邓公公就会没事,我不能功亏一篑。”
“所以你打算一命抵一命吗?用你的命去抵他那样一个人的命?”
“你的命就这般贱吗?”
她目光灼人地盯着他。
百里昀又轻咳了几声,那张周正清冷的脸又是那般决绝:“是我,心之所向。”
清流风骨,宁折勿弯是他自小就学习的道理,若能用他自己的命来为百姓除害,他,求之不得。
林杳一瞬间气结,她从袖口中掏出了那封放妻书,当着百里昀的面撕了个七零八碎。
“你撕了干嘛?我可是花时间写了的,文采一绝——”百里昀说着就要站起来,却是被扯到了伤口,又吃痛地坐了下去。
“感觉到痛了?”林杳见他紧蹙的双眉,没好气地说,“你若是死了,你爹你娘,所有在乎你的人都会比这还痛!”
“你管我!”百里昀皱眉低吼。
“你以为我稀罕管你?”林杳也没给他好脸色,“若不是那日你娘劝我和离,我定是不管你了。”
“她那样好的母亲,我不忍她失去骨肉至亲。”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你这样好的父母官,我不忍百姓为之哀悼。”
“你的命,该是来救更多的人。”
铁栏外的女郎,暮山紫色上衣西子色下裳,犹如葳蕤草木。
清澈又昂扬,带着夏日栀子花的气息。
像是从缝隙里拚命生长出来的小草,像所有草木一样,抓住所有能抓住的养分萌芽、开花、结果,热烈地拥抱阳光。
她真是……连气恼都学不会,想到这里百里昀有些想笑。
元安城郊那次,明明是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今日,也明明是他说了这么多该死的话,她却还是想让他找到一丝生念。
她好像永远蹦跳着,永远生机勃勃。
他捂着胸口的手忽的抽搐了一下,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好像还不曾真正了解过你的过去。”
他忽然说。
“等你活着出来了,有的是大把的机会来了解。”
林杳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愣,却还是说了句话来敷衍他。
他低下头,拳头慢慢地握紧又松开。
“你说的,我知晓了。”他轻轻地说,“不过你若是后悔了,我还写了一封放妻书,藏在书房里了。”
林杳听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连退路都替她想了好几条,自己却是一心赴死。
“我不会去找那一封放妻书的。”林杳笑了笑,“毕竟,我还对你另有所图呢,可不能就这样一别两宽了。”
百里昀低头笑了笑。
还未等他说话,外头的侍卫又提着灯走了进来,催促道:“时辰到了。”
佩刀提灯的侍卫刚将林杳带走,狭窄阴冷的诏狱之中又响起了脚步声。
铁链被拿下,铁门被打开,侍卫恭恭敬敬地说了声:“查参政,请。”
“你来干什么?”百里昀冷冷地说,头也不抬。
“怎么和查参政说话的!”查松年还没开口,百里昀却被侍卫冷呵一声。
“诶诶诶诶。”查松年抬了抬手,“你先下去吧。”
“是。”
“读圣贤书,不行仁义事。”百里昀抬眼,眸光狠厉,随意瞥了眼远去的侍从,“虽说大家表面对你恭敬,却不知在背地里如何骂你呢。”
“我根本不在意,别人背地里如何骂我。”查松年无所谓地笑了笑,随地找了块不太潮湿的草席坐下了,“因为我也骂了不少人,而且他们骂的未必有我难听。”
真的很难想像,这是永晏八年春闱主考官查松年。
这是曾以“松竹为骨,青锋出鞘”八字称颂他的查松年。
永晏八年的查松年,或许心中燃着灼灼烈火,一把愿意舍身取义,为大梁孤注一掷的烈火。
只是现在,这把烈火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扑灭了,连最后一点光彩也见不到。
“不知廉耻!”百里昀唾骂道。
“你现在不应该求求我吗?”查松年打趣地看向他,“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