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吗?君子不出恶言,他还是头一次,对一个女子,说出那样刻薄的话。 “滚回来,”王焕还在骂,“耶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黄靖忍不住上前一步。不忍心看王十六失魂落魄的模样,但她这样固执,肯定不肯走,要是闹僵了,女儿家脸上难堪也就罢了,这和谈,只怕又要起波折。想了想,向郑文达道:“文达先生与王家小娘子失散多年,难得今天甥舅两个重逢,我愿做东,为文达先生和小娘子道贺。” 郑文达吃了一惊,心里老大不情意,又不好拂了黄靖的面子,半晌才勉强道:“有劳黄公。” “走吧,”黄靖下了马,低声向王十六道,“你跟着我。” 王十六在恍惚中,点了点头。 尖锐的鸣金声响彻夜空,王焕收兵回城,王十六紧紧跟在裴恕身后,穿过横七竖八的尸体,走向远处的洺州军营。他端坐马上,不曾回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可他还在,只要能看着他山岳般不变的背影,她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裴恕在宣抚使大帐门前停下。便是不曾回头,也知道王十六依旧跟在身后,让人心里憋着一团火,说不出是厌烦,还是懊恼。一跃下马:“升帐,议事。” 黄靖等人连忙跟着进去,卫士守住大帐四角,王十六被拦在门外,怔怔停步。 “你过来,”郑文达在不远处招手,“里面商议军国大事,你杵在那里做什么?瓜田李下,也不知道避嫌。” 是了,她的身份,这个时候守在这里,让他那些部下怎么想?王十六快步离开,四下一望,密密层层都是洺州军的帐篷,哪里有她容身之地? “你跟我来。”郑文达拧着眉,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王十六顿了顿,抬步跟上。身后安安静静,听不见一丁点动静,他在里面商议什么?有没有,说起他们的婚事? 宣抚使营帐。 黄靖忧心忡忡:“王崇义已经起了疑心,昨天派去报平安的军士被他盘问了半个多时辰,险些遮掩不住。” “平恩那边也有点起疑,这几天一直派斥候探查,”刘复道,“消息只怕捂不了几天了。” 裴恕端然危坐。这些天一边围城,堵死王焕的出路,另一边,则命人乔装 王焕的牙军,向王崇义各部报平安,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成德军既然能知道消息,前来谈判,那么王崇义各部,只怕也不远了。“明日,商定和谈之事。” “要是王焕再提条件,”黄靖想起王十六,犹豫着,“怎么办?” “他不敢。”不然,也就不会咽下这口气,灰溜溜地回城了。裴恕抬眼,“此事以后不得再提。” 眼前蓦地闪过王十六朦胧的泪眼,他此前,却是不曾想过,那样蛮横狡诈,横冲直撞的女子,也会哭。 郑文达住所。 帐门掩上,郑文达陡然一声低喝:“跪下!” 王十六怔了下,抬头,郑文达绷着脸:“女子当端庄娴雅,谨守闺训,你大庭广众之下与外男纠缠不清,淫奔无耻,此其一,对尊长出言不逊,此其二,不从亲父教训,此其三,今日我要替你母亲管教你!” 拿起案上的斑竹镇纸便要打,啪!王十六劈手夺过,摔在地下:“替母亲管教我?我母亲被王焕强夺时,你在哪里?我母亲走投无路时,你又在哪儿?缩头乌龟,有什么脸管教我!” “你!”郑文达气得说不出话,啪,又一声响,她摔门走了,郑文达既然自恃身份,那就不能追出去打,气得脑子里嗡嗡直响:“反了,反了,成何体统!” 门外,王十六越走越快,长长吐一口郁气。抬眼,漆黑天幕上零星几个星子,明明灭灭,照着前路,不远处灯火一晃,宣抚使营帐开了门,他那里议完了事,散了。 心绪突然缠绵,王十六飞跑过去,官员们一个个离开,帐门内,裴恕长身玉立,半掩在灯影里的脸。 第21章 “今生今世,我绝不可能…… 无数刻骨铭心的爱恋,都落在这半明半暗,如此相似的眉眼里,王十六哽咽着,慢慢上前:“哥哥。” 裴恕突然有种感觉,她叫的不是他,甚至她看的,也从来不是他。这念头让他平静的心绪陡然阴霾,冷冷道:“别叫我哥哥,我不是你哥哥。” 她纤长的眉毛紧紧蹙着,哀伤中,更有疑惑,她在疑惑什么?他从不曾给过她任何希望,他和她,绝不会有任何可能,她又凭什么,做出这幅他负了她的模样。裴恕不再说话,转身掩门。 “等等!”王十六一个箭步赶上,“我,我有话跟你说。” 裴恕推了下门,她单薄的身子卡在中间,双手紧紧抓着门扉,他既不能弄伤了她,也就不能强行关住,在难以言说的郁燥中拧了眉:“夜色已深,男女有别,女郎请自重。” 男女有别,是啊,男女有别。那些挑灯共读的夜,那些共看云卷云舒的晨,都回不去了,她所能抓到的,只有眼前这个,拼命要推开她的人。 头脑一时清醒,一时混乱,王十六低着头,他玄色的四棱靴停在那里,无声的拒绝。定了定神:“是公事,我们说过合作的,对吧?” 是的,她从一开始,便是用这个借口,纠缠他。裴恕松开手。 阻力消失,王十六闪身进来,身后细风一晃,他推开了门。 有夜风灌进来,吹得银烛摇摇欲灭,他回身走到案前:“说吧。” 帐篷门大敞着,门两旁值夜的守卫站得枪一般直,更远处来来回回,报夜刁斗的声响。他是要避嫌,要让外面的人都看见,他们没有什么暧昧不可告人的来往。王十六慢慢走到近前:“陈奇是被王崇义伏击的,还有王全兴,他知道王焕被困却不来救援,王焕又气又怕,着急回去收拾后方,明天一定会妥协。” 裴恕一言不发地听着。这些他都知道,陈奇种种遭遇是他一手安排,利用王焕的猜疑,挑起魏博内讧,在当下,能够逼王焕妥协,在将来,能使魏博四分五裂。这些,不消她来说。 王十六等着他回应,他却始终不说话,他除了公事,根本连一个字都不愿跟她说,那么,就说公事。“王全兴最大的心病,他是个庶。他娘最早进门,他一直想要王焕扶正他娘,先前已经闹过几次,惹得王焕不痛快,再加上这次的事,只要稍加引导,他两个必定反目,斗个你死我活。” 裴恕依旧沉默着。他之所以利用陈亮把王全兴也算计进来,为的便是这个目的,但她不一样,王全兴总归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又与郑嘉和薛演之死都不相干,为讨好一个相识不久的男人,她竟如此狠毒,连自己的兄长都不放过。 “哥哥,”王十六看着他,灯影之下,几乎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