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亮光,看起来竟有几分像欢喜,然而她此时,根本没心思细究:“我有事找你。” 裴恕退后一步,让出道路。 心跳快着,在沉默中,看着她下马进门。方才他与部下议事时听见外面有动静,鬼使神差的,竟亲身过来查看,他再不曾想到,来的会是她。 上次相见还是她试图毒杀王焕那天,之后这些天,他再没能见到她。他担心她的安危,一次次找借口去节度使府,又一次次被她避而不见,这情形让他竟有些患得患失,不确定那天她突然缓和态度,是已经消了气,还是又想出什么的新的法子,来报复他。 但眼下,她来了。她大约,是消了气了。 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晕出一点微黄的光,王十六快走几步,回头,裴恕落在后面,慢慢走着若有所思,让她生出不耐烦,停住步子催促:“快些,去你房里。” 让他的心跳,不受控制的,一下子快到了极点。深夜到男子的卧房并不妥当,他该另寻一处合适的所在,然而脚步并不肯服从理智,裴恕快步跟上,领着她往卧房方向走去。 近了,到了,裴恕在门前停住,刹那迟疑间,她从他身后伸手,打起厚厚的毡帘。 案上银烛,屋角炭盆,一如那个,他们最亲密的夜。裴恕在莫名的期待中,反手带上门。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唯有红罗炭燃烧时,若有似无的声响,她突然开了口:“你在成德有细作?” 裴恕怔了下,旖旎的情思被打断大半,久久不曾说话。 王十六又等了一会儿,他还是不做声,让她越来越不耐烦,皱起了眉头:“有,还是没有?” 裴恕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方才有那么一刹那,他是真的,期待她像那夜一样,拥抱,亲吻,甚至。 可她却只是这样居高临下,带着傲慢和不耐烦,冷冷问他成德的消息。“有事?” “我要你查清楚,李孝忠送来的贺礼,是谁人经办,”王十六紧紧攥着马鞭,鞭柄上金丝镶嵌各色宝石,一朵一朵缠枝花的形状,是她喜爱的样式,“尽快给我回话。” 所以她深夜前来,为的只是这事。裴恕慢慢在榻上坐下,他在成德自然是有细作的,洺州之战李孝忠突然示好,情状可疑,他自然要查清楚,但这些事关朝堂,并非她所能过问,若她以为他们定了亲,她就可以利用他手中公权,为所欲为,那就更是大错特错。 拿起茶碗抿一口,茶水凉透了,从舌尖到腹中,一线寒意:“我不能办。” 王十六霍一下站起身:“为什么?” 裴恕慢慢的,又抿一口:“公器不得私用,朝堂之事,亦非你能插手。” 王十六一下子沉了脸。希望,失望,还有那个妄念引发的,对自己的怀疑,已经耗尽了她的耐心,让她心绪恶劣到了极点,以命令的口吻,冷冷抬眉:“我要你立刻去办。” 裴恕放下茶碗:“恕我不能从命。” 失望夹杂愠怒,对她的,对自己的。他早知道她是这般恶劣的性子,早知道她粗鲁傲慢,任性狂妄,他根本不该与她有任何瓜葛,可他竟还是放任自己,沦落到这一步! 甚至方才,他竟还在期待她的亲近。就连眼下,他的怒气是为了她的无礼,还是也有想亲近而不得的失落?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啪!王十六重重将马鞭拍在桌上。 怒到了极点,下一息就要爆发,他冷冷抬眉,丝毫不肯退让,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他们在南山脚下,她恨他竟敢生着薛临的眉眼,他对她戒备、冷淡,不动声色,窥探她的举动。 可她现在,还需要他。她必须哄着他,为她所用。恶劣的情绪被强行收起,王十六慢慢地,将马鞭推到裴恕身前:“你看看这个,有什么不一样。” 新马鞭,白玉为柄,镶珠嵌宝,精致得像个玩器。裴恕很快找到了不同:“是比着你的身量手围做的。” “这是成德送来的贺礼,还有一整套比着我身量做的马具。”王十六拿回马鞭握在手里,“成德在这边有细作,也许会对你不利。裴恕,这件事,非是私事。” 裴恕微微一怔,对这个称呼觉得陌生,从前,她都是唤他哥哥的。 那时候他觉得她的称呼莫名其妙,他抗拒厌恶,甚至一次次勒令她不要再叫,可现在她改了口,他才发现,他有多盼望听她再唤一声哥哥。 慢慢吐一口气:“好,我去查。” 王十六松一口气,立刻追问:“要多久?” 两地的距离,再加上调查的范围,难度。裴恕略一思索:“十天左右。” 太慢了,她等不及。等待的每一息,都是煎熬。王十六俯低身子,隔着桌子,握他的手:“能不能快点?” 冰凉的手,却让他的心突一下热到了极点,心绪翻腾着,裴恕的神色却平静到了极点:“那么,八天左右。” 她的脸突然一下凑到最近,微微下垂的眼梢,带着急切,带着恍惚:“要再快些才好。” 她的香气。清冽的柏子香气,还有她自己的,淡淡女儿香气。裴恕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如鼓。手心里发着潮,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一把拽过。 王十六在抗拒中,落进他怀里。他暖热的气息一下子围拥上来,他低着头,鼻尖在她脖颈上轻轻一触,随即又急急闪开,王十六看见他泛红的眼梢,潼关驿外那夜,他也是这样红着眼,急切又强势。 让人突然生出厌倦,转开了脸。 “你呀,”裴恕沉沉呼着气,努力克制着进一步冒犯的冲动,“脾气怎么这么坏。” 恶劣到了极点。仗着与他定了亲,肆无忌惮,对他呼来喝去。夫婿是该当敬重的,成亲之后,他须得好好管教她,约束她,她这顽劣的性子,他总要一一纠正过来才行。鼻尖忍不住又蹭了下她:“阿潮。” 她漆黑的眉突然扬起,带着怒气:“闭嘴!谁许你这么叫?”网?阯?F?a?b?u?页?????????ě?n??????2????????ò?? 裴恕愣了下。 王十六用力推开他。愤怒到极点,这个称呼,只属于薛临的称呼,谁许他叫的?他也配! 迈步往外走,裴恕一把抓住:“站住。” 愠怒来得快,去的也快。她是为了报复吧?毕竟他从前,曾不止一次呵斥她,不许她叫他哥哥。 像是射出去的箭,隔了许多时日,终于落回自己身上。裴恕慢慢的,将她搂回怀里。她可真是睚眦必报啊,但这是不是也说明了,他的一言 一行,她都牢牢记在心上?歉疚混杂着欢喜,又有无法忽视的疑虑:“那么,我以后不这么叫了。” 烛火昏黄,王十六看见他素色绵袍下,原色的麻鞋,让她燥怒的心突然有些踟躇,半晌,嗯了一声。 有长久的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