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第一缕天光透进来时,裴恕依旧醒着。 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成德那边看来不会再有消息了。 除夕了,今年的最后一天,他还是没能找到她。 他真没用。 起身,洗漱,穿衣,出门。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家家户户朝食的香气,中人欲呕,马蹄踏过白沙堤,发出轻快的沙沙声响,裴恕余光里瞥见道边一个人影一闪,缩进了墙后。 那张陌生的脸,昨日他回来时,曾经见过。 唤过郭俭:“查查那个人。” 那个陌生男人连续两天在附近窥探,不会没有缘故。 宰相仪仗逶迤走出坊门,裴府侧门开了,陶氏坐着一辆小车,急匆匆往终南山方向去。 先前那窥探的男人骑着毛驴,躲躲闪闪跟在后面,不远处裴恕的侍卫拉低暖帽,又跟在他后面。 傍晚,皇城。 守岁宫宴酒过三巡,嘉宁帝高坐御阶之上,含笑看向裴恕。 满堂歌舞欢声中,他独自危坐,身形寥落,食案上的御宴几乎原封未动,面前却放着两个酒杯。 嘉宁帝眉头微微一皱,两个酒杯,这是怎么说? 阶下,裴恕握着金壶,将两个酒杯一一斟满。 拿起一杯一饮而尽,跟着是第二杯。 一杯给你,一杯给我。 王观潮,除夕了,你在哪里? 歌舞越来越急,欢笑声越来越响亮,殿外的天光由苍灰变成漆黑,再又变成清白,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新年第一天,开始了。 含元殿前,万国衣冠来拜,洪钟大吕敲响,裴恕手持笏板,望向西北方向。 王观潮,新年了,你在哪里? *** 王十六慢慢睁开眼睛。 阳光从窗外斜照,光线里细细的灰尘粒子飞舞盘旋,亮得很,有些刺眼。 头脑中一片空白,要过了很久,才慢慢想起昏睡之前零碎的片段。 雪花,悬崖,跌跌撞撞跑来的裴恕,她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所以,她死了吗?这里是阴曹地府?为什么不见薛临,为什么阴曹地府里,也有阳光? 吱呀一声,门开了,有人慢慢走了进来。 第51章 “哥哥。” 日光随着敞开的门一齐落进来,微尘还在飞舞,王十六在慢慢涌起的狂喜中,僵硬着身体。 她认得这脚步声,便是让她死上一千次一万次,她依旧牢牢记得这脚步声。 是薛临。他来了。 哥哥。想喊,喊不出声,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珠罗纱的帐子遮挡着视线,那个人,她念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的人还不曾出现,唯有脚步声一点一点,不紧不慢走近。 是他吗?突然之间,恐惧到了极点。她绝不会弄错,她认得薛临的脚步声,但是万一,她弄错了呢? 恐惧和渴盼纠缠着,王十六死死咬着嘴唇,近了,更近了,修长的身影被日光推着,映上帘幕,眉眼的侧影,高高挺起的鼻梁,多么熟悉,多么想念,让人浑身的毛孔都炸开着,哽咽到几乎窒息。 “阿潮。”身影在床前停住,王十六听见了熟悉的,久违的语声,紧跟着,看见了那张她朝思暮想,生死追随的脸。 长长的,飞扬入鬓的眉,漆黑深邃,同样飞扬的凤眸,挺拔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唇,她曾多少次吻过,抚过,多么留恋他唇齿的温度。 薛临,是他,她终于,找到他了。 颤抖着,像枝头即将凋零的落叶,王十六想扑过去拥抱他,却只是僵硬着动弹不得,想笑,流出来的却是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梢,落在枕上。 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潮,”带着叹息,薛临在她身边坐下,“半个月了,你终于醒了。” 整整十五天,每一天他都在自责,后悔。大夫说她是情绪太过激烈,引起心疾发作,睡得久些也许更有利于恢复,但他 还是怕,害怕她从此沉沉睡去。老天垂怜,她终于醒了。“我去叫大夫。” “别去。”王十六哽咽着,扑进他怀里。不要任何人来打扰,她只要他,要摸到他的人,要感觉到他的体温,要在他怀里拥抱着他,永远永远,再不分离。 双臂箍紧,搂他的腰,紧些,再紧些,无论怎么样都不够近,王十六无措,恐惧,只是想哭。会不会是梦?会不会稍稍一个不留神,他就会消失?哭泣着,低低哀求:“哥哥,别再抛下我了。” 薛临感觉到腰间的湿热,是她的泪,那么多,落得那么急,衣服湿了,让他的心也湿透了,俯身抱起她,轻轻拍着,哄着:“阿潮乖,不哭了。” 却让王十六的眼泪流得更急了,有多久,不曾听见这熟悉亲昵的口气?有多久不曾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能听到他的心跳?“哥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你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薛临在难言的苦涩中,沉默着,将她抱得更紧些。 王十六迟迟等不到回答,昏睡前的记忆一点一点,回到脑中。悬崖,风雪,跌跌撞撞追来的裴恕,她纵身一跃,在最后时刻,模糊看见薛临的脸。 她以为是幻觉,不是的,真的是薛临来了,赶来救她。“哥哥,你救了我?” 救她,他怎么有脸说是救她?若不是他,她也不会做出这样决绝的事。嘴里泛着苦涩,薛临轻轻吻着她柔软的长发:“阿潮。” 他知道她性烈如火,知道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强忍着思念不去见她,只求能远远看她一眼,知道她一切都好。但他错了,得知她与裴恕定亲,那些痛苦不甘,那些再无法压抑的思念,还是让他破坏了与自己的约定,送出那份贺礼。 她是如此聪慧,凭着那点蛛丝马迹,就能追到这里。“以后再不要这样了。” 王十六说不出话,窝在他怀里,低低抽泣。 她跳下去,一半是绝望,还有一半是赌,赌军师,就是薛临。她赌对了。她终是逼着他出来见她了。若是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薛临便知道,她并不打算听他的,她一直都是这样,若是有什么跟他想法不一致,不会阴奉阳违答应,但也不反驳,只是这样不说话,沉默地听着。她一点都没变,但他,变了太多。 在难以言说的爱怜中抚她的头发,脸颊,抚她薄薄的肩,一下又一下。她瘦了很多,她到成德后他曾无数次躲在暗处偷偷看她,那时候就发现她瘦得厉害,可直到如今抱在怀里,才真真切切意识到,这个瘦的含义。 从前是蜜桃一般,饱满红润的脸,如今却苍白消瘦,下巴尖尖的,分外刺眼。从前是少女饱满圆润的手腕,藕节一般,勃勃的生机,现在薄薄的又细,虎口合拢了,还有许多余地。还有她的姿态。 抱他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