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华扯了扯唇角,却没有什么笑意。她退后了一步,左手扬了起来,手心浮起十一个黯淡的、斑驳的、残破的光点,在浓黑的夜色里模糊地盘旋浮沉——
“自然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啊。”
长晔在刹那之间便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那一瞬间他脑中划过无数思绪,她是何时到天界的,她是何时做这些事的,她是如何做到这些事的,她是如何没让人发现的……
但在这一刻,所有的疑问来不及得到回答,便全被揉碎在她合起的五指。
“住手——!”
长晔脑中发木,连思绪都在瞬间停滞,但下意识已察觉到了之后无可挽回的后果。他立刻出声试图喝止彤华,但话音未定,已见得那些光屑在她掌间揉碎。
同时间,天空骤然爆声惊雷,刺目的白光照亮整个人间,将她艳丽的面目轮廓映照得如同修罗恶鬼一般。
远处轰隆隆地传来地动山摇河海翻涌的沉闷低吼之声,方才还算干净晴朗的天空骤然乌云密布,月色被彻底吞没,星石被击碎陨落,雨啊、雪啊,全都凝结成碎冰雹子,狠狠击穿人间。
——不就是杀神吗!符舜杀了陵游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日的!
彤华眼中的仇恨,此刻终于被闪电疾光照亮,露出了残忍的痛快。
“十一神俱死,现在,该轮到符舜了。”
第193章
堕狱 从此堕入无间,再也不得解脱。……
长晔用一种分外深沉的目光望着彤华,白光闪电是他们之间相隔的深壑天堑,他从来没有觉得她这般陌生过。
他意识到,自己也许一直以来都低估了她。他只觉得她是这代小辈中极具野心又足够狠心的神女,有足以和手中权柄相匹配的能力和手腕,所以愿意对她作一定的扶持。
但她的短板也很明显。她神体不足,显而易见的短命之相,又沉溺风月,因爱情而遍体鳞伤。长晔很满意这个缺点,这意味着若是遇到不妥,他不必担忧她难于铲除,酿成大患。
他一直以为他是清楚她的深浅的。定世洲灵脉传承的力量,雪秩在她体内的潜伏,这就是她底气的来源了,至于后面她修炼禁术,霸占旁人的力量,那些大多是不及这两样的。
符舜设计杀她以逼雪秩复苏,尚要暗中布置,策反她身边那个属族少君封锁结界,又鼓动谷晴则祭出镇山鼎,如此才好保证一定能将彤华斩杀于内。一个小神彤华而已,若想不惊动旁人,哪里能做到杀神?
他从来不觉得她有肆意杀神的能力。
但她手掌中圈住的那些脆弱的神元,他实在太熟悉了。他们是一起从创世之初走到如今的同伴,是一起受教于创世诸神的同伴,即便是那样微薄的神息,他也可以在瞬间辨认出来。
她是真的,无声无息地,夺走了十一位上古神的神元。
十二上神同居无定山,每一位手中都掌握着一个上古神器。若是遇到强敌来犯,单凭抵御的力量,都足可震惊八方。
可是实际就是,天界安静到毫无声响。
若说一个两个,尚有偷袭暗算的可能,可除了符舜之外整整十一位都犯在她手里却寂寂无声,那就除非是,她的力量真的已经强大到足以在面对他们所有时依旧可以保证一击致命,而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连创世神都做不到如此的!
长晔心头狂跳,她是如何做到的?即便是创世神亲至,也不能这般无声无息地就除掉十一位上神!
他冰冷地注视着彤华,但面前的她只是抬起头来用一种欣赏的眼神望向天际。
所以,神陨之相,是这样的。
所以,那日陵游一个人被活活熬死在结界中时,他们就是这般在外面欣赏着天崩地裂,却绝然不肯伸出援手的。
她问长晔道:“你与符舜做了这么多年好友,他要用多久才能发现死的是自己的同伴,你能猜到吗?”
她虽是在问,却并没有希望得到什么回复。她眼睛里的疯狂慢慢被黑夜侵蚀,再次回归成死水一潭,那么空茫地望着夜幕,只有唇舌翕张,说着毫无音调波动的语句。
“我希望晚些。”
他得多用些时间,得一个一个看过他的同伴,看到他们每一个死前最后的姿态,是如何痛苦地久久煎熬,看到他们如何挣扎着渴求他的到来,他却根本无力回天,来晚了不止一步两步。
他必须得多看一看,看着他的同伴们是如何被毫无怜悯地屠杀,看着他是如何无力地只能旁观。
他必须得多看一看,他体会过了,才算她将自己和陵游的仇,都回报给了他。
她甚至有些遗憾地想,她真该在无定山也设一处结界,让符舜也被困到无路可逃,让他也试试看那种滋味。
她的话提醒了长晔,他没有继续将时间浪费在这里,转头便要离去。
彤华没打算留他,但在他身后出声唤住了他:“帝君。”
长晔回过头,看见她的眼睛里,隐隐浮起了些和方才截然不同的波动,仿佛是一种艰难又无声的恳求,从深渊泥潭里向他伸出想要呼救的手。
他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恳求,呼救,这怎么能是她的眼神?
那种眼神在电闪雷鸣里明灭,像一闪而过的幽魂默默退去。
她站在那处,同他道:“你大战的目的,与我也算同道。今日我所行所为,亦是助你一程。我已无前路,别无他请,若你来日夙愿达成,盼留大荒乐土。”
莫要因为尝到了如今拿天岁神族铸建神地屏障的甜头,便又生贪念。
长晔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大战的目的,但今日她骤然提起时,对上那样的目光,他忽然觉得,她其实已经知道了。
她是那样聪明的女子。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她一直敏锐透彻,她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四代神女,没经历过从前的那些大战波折,但是有关他们之间的那些恩仇,她全都分辨了个明白。
那不会是雪秩教她的。那日陵游陨灭,让他突然意识到,也许雪秩从来就不在她的身体里,也许只是她知道了他们都在关注雪秩是否还会回来,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一场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