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功了。
他们所有人,都觉得雪秩在她的体内,可如果雪秩在,那日的绝境之中,便不会眼睁睁看着陵游枉死了。
所以是她自己与他们周旋日久。
所以是她自己知道了所有,他的所想,是雪秩也不会知道的事,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事。
长晔忽而对她改换了自己的态度,因她绝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模样。
他朗声应她道:“若所愿得成,必然不会重蹈来路。”
于是她笑了。
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露出一个从心而动的笑意,只从唇角微微抬起了那么一瞬间小小的弧度,又被顷刻间淹没在黑云倾世。
她就这般垂下首,淡淡转了过去,重新面对这浩瀚紊乱的世间。
长晔回身便往天界去。
错了,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一定有什么事是他忽视了的,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被他轻易丢到了一旁。
他与薄恒都在预备着让二代神魔复苏归位,这些神魔如今都在谁的身体里沉睡,他们比谁都一清二楚。彤华的身体里一定有另外一个元灵栖息,如果不是那些因战而沉睡的神魔,那便有很大的可能会是雪秩。
雪秩本就不是因战而死的,她当初是魂飞魄散,想要复生也难,若不是先前隐约从彤华那里得了线索,又见平襄这般急于推动彤华上位,他根本不会想到甚至确认雪秩就在她的身体之中。
彤华是大战中的一个变数,而符舜恰恰又刚好想要雪秩回来,那么这就成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利用符舜的这份心,借他之手去促成了这样的一桩死局,无论结果如何,他的手上都干干净净,不见血腥。
雪秩若回,他便得了符舜一份天大的人情,雪秩若不回,他正巧解决了彤华,又不必再对付这么一个麻烦的角色。何乐而不为呢?
无论如何,对他来说都是没有坏处的。
但如果她身体里不是雪秩,又会是谁呢?
今日的彤华,显而易见与之前的每一眼都并不相同。她在每一次无意识流出的那些情绪里,都在释放着一种濒死的求救信号,就好像她已经要无可避免地走向灭亡了,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所以才不惜将话说白,非要他允诺她不可。
她说她是与他同道的。
也许从一开始,也许是因为陵游,所以她才与他同道,所以她才不惜牺牲,也要助他达成夙愿。
所以今日她所拥有的这份力量,是她去向谁换来?是她用什么换来?
彤华说这是助他一程,这话是什么意思?给予她力量的那一方势力,为什么会想要和他达成同一项目的?又或者说,对方是想借他所为,达成自己的所需?
这是一个巨大的变数,是以往任何时候都没有考虑过的变数,而他甚至不知道对面是谁,底牌几何。
长晔一路往无定山去,他必须要拦下符舜,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在冲动之下去找彤华。
十一上神已经没了,没了便是永远也讨不回来,符舜放不下自己的同伴挚友,非要去找彤华相拼,那么结果就只有一个。
他必死无疑。
可以无声无息抹杀十一位上古神的力量,想要铲除符舜,不需要费吹灰之力。
而他们必须立刻停下。在知道对面是谁,对面想要做什么之前,他们必须立刻停下。只要尽可能地保留力量,将来有合适的机会,总是可以再起的。
他们从创世之初走到了现在。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忍耐。
长晔足下生风,用最快的力量来到了无定山,可惜仍旧迟了一步。
在山崩水啸的激烈动荡里,他清晰地看见符舜的身形浮于半空之中,被浓重的黑雾团团围绕,而黑雾逸散之间,他目中暗红色的光芒隐约闪烁,眉心一个断裂的猩红纹记,死死镌刻在骨血皮肤之上。
神明堕魔的标志。
长晔看着那个标记,眼中立刻生出了浓郁的厌恨和愤怒。
这世上绝不会再有一个人,比他更加厌恶那个标记,因为在他看来,这世上永远美好不休的恒常,全部都结束于这个纹路的诞生。
在恶欲诞生不息、叫嚣着要吞没世界的时候,在无爱纪终于彻底覆灭的时候,在创世诸神决意集体飞升破开极乐之境、重新稳定世界秩序的时候,在那些可恶的半仙族为一己之私暗害诸神使他们全部陨落在漠西的时候——
他亲眼看着他的父亲,在所有同伴灰飞烟灭的残灵缭绕之间,骤然生出了这个标记。
就在那一刻,这世上所有黑暗的气息,纷纷朝着父神所在的方向而去。他们迅猛地闯进那个暗红的标记之中,又或者是被它吸引入内,从此恶与恶相携相生,从此堕入无间,再也不得解脱。
长晔亲眼看着它带走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兄长,自己的友人,现在,轮到了符舜。
他们都去了,投入恶的世界,然后将创世纯气吞噬殆尽,被欲望驱使着吞没世界。
他忍无可忍,神剑在手中泛出金色璀璨又炽烈的光芒,对着符舜当头劈下——
杀了他!
宁失亲友,不生恶魔!
杀了他!
这一剑已晚了,他来不及斩他,符舜已彻底堕入魔道。立于一旁的薄恒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冷笑着上前去,和符舜合力一击,径自逼退长晔这一剑。
他笑着同长晔道:“天地同生,又有何异?仲君,你既见彤华,不去除她,又来此处拦符君作甚?”
他二人毫不恋战,抵挡之后便转身而退,唯余薄恒之余声悠悠:“今日我且还仲君一礼,彤华那边,你我杀不得,自有人杀得。我已请他去了,不必谢了!”
第19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