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意做这一家子的调和剂,但他此来的确有原因,便道:“我可没怪罪你,只是怕带不回人,阿堇要来怪罪我。莫耽误时候了,跟我走罢。”
原邈听见妹妹的名字,唇边笑了一笑,脚下却没动,负手同他道:“师兄去罢。我回来之前,遣文升先行,替我在兴安巷置了个别院。我先过去安置,今日半尽,便不去拜见王爷与王妃了。”
江浔想到他不会乖乖回来,没想到他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此刻拧了眉头:“什么?”
“师兄回罢。”
原邈说着,转身便回到马车上。他摸出个小锦盒递给江浔,丢下一句“送给阿堇”,而后便吩咐车夫往前去了。
江浔觉得手里这小盒子千斤重,若是没有也便罢了,他只回去说没见到便是了,偏偏有个这东西,拿了回去,不就是明摆着告诉那些人,他是故意不来见的吗?
那一日,世子的马车径自去了兴安巷别院。
宸王,王妃,郡主,小姐,还有皇帝,没有一个人见到他。
第二日一早,原邈睡饱歇足,养好了舟车劳顿的疲累精神,带着侍从文升出去,优哉游哉地在宁都城内外游玩了起来。
一连多日,他泛舟碧湖登临远山,从日升到月落各处转个不停,马车将将都要从王府门前走过,就这也没有转弯过去看上一眼。
如此等了三日,王府中派了马车来,一大早的就堵在别院门口。原邈睡饱了一睁眼,就听见文升进来同他道:“我的小爷哎,王府的人堵在咱门口了,你今日要是不回去,恐怕是出不了这个门了。”
原邈不在意地答道:“那我就不出门了。”
文升袖手道:“你不出门我也不出门?家里的下人都不出门?咱俩不吃不喝,就这么饿死在院子里?”
这可不行。
原邈想了想,随意找了身半新不旧的衣裳换上,拿发带随便将头发捆了,推开房门道:“走罢,拜见那二位去。”
王府里头,原博衍与陶嫣都在,原堇也跟在旁边。许是不放心这相见的场面,连江浔都一起坐在正厅里。
原邈一进来看到这般场面,冲着江浔暗暗挑了挑眉,没多言,只是对着座上双亲拱手一礼道:“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便没了下文。
陶嫣许久不见长子,受了这么多日冷落,今日又见他与自己生疏至此,不由得眼泪簌簌。原博衍心中本就有结,此刻更是冷了脸色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原堇连忙站起来打圆场道:“爹爹,阿兄自幼不在家,与咱们生分些,也是自然的,他才刚回来,您何必动怒呢?都是一家人,以后多见见,多说说话,自然就亲近了。”
她有些怯怯地看了一眼这熟稔又陌生的兄长,回头又看了一眼江浔,让他起来说话。
原邈一看就明白了,江浔必然也是被她拉来的。他对这妹妹是没意见的,便笑着道:“姑娘家说话是好听些。我在天池山便听姑姑说过,比我小三岁的妹妹阿堇嘴甜,最讨人喜欢,果然没错。”
他一改对双亲的冷漠姿态,笑眯眯地望着她问道:“前几日的礼物收到了吗?可喜欢吗?”
原堇眼睛眨了眨,礼物是收到了,江浔偷偷塞给她的,但是她怕父母难过,就一直没说,今日被骤然挑破,倒一时不知道要让她怎么接话了。
那边的原博衍与陶嫣,听到这么一长段话,果然面上一僵。但比起儿子不愿回家,他们的重点更加落在前头一句上面。
陶嫣面色微白,强自镇定问道:“……阿邈,你说谁?”
原邈笑得更开心了:“姑姑啊,祝文茵。”
他们的脸色倏然就变了。原博衍看着原邈这张挂满了笑意的脸,分明是一张和自己与妻子相似的脸,但那个笑意带给人的感觉,却怎么看怎么像祝文茵,就那么笑着看他们的时候,便让他从骨子里生出一种阴冷之感,仿佛又回到多年以前的北朝上京。
他放重了声音斥道:“休要提她!”
而原邈浑然不觉自己有错。
他手中轻轻摩挲着腰间挂着的那半枚姑姑送给自己的白玉珏,云淡风轻地开口道:“为何不能提?比起王爷和王妃,我还是同姑姑更亲近熟稔些,姑姑也比二位待我更好些。”
他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一般的无惧无畏:“毕竟负了姑姑的人是你们,可我从没做过那些翻不到明面上的事情。”
原博衍一巴掌就扬了过去,但原邈却毫无恭敬之色地退后一步躲过了。
他冷眼望着对面,道:“二位千金之躯,莫要恼羞成怒,合该当心身体才好啊。”
这一面实在是闹得太不愉快,此后的很久一段时间里,原邈都再也没有回到王府。
再之后,宫中有回办了家宴,原邈身为世子,头回受诏入宫。他看都没看世子服制,仍旧是穿着散漫的一身荼白常服往宫里去,巴不得被速速撵出来才好。
他这般实在是不成样子,可他偏偏生的好,年轻又英俊,往那处玉树临风地一站,一身掩不去的潇洒风流少年气。
原景时吩咐内监引他往书房来见,原邈进去的时候,宸王夫妇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了。
原邈微哂一笑,心中暗道:他们只怕是巴不得别见,不过是怕他在宫里说出什么错话来,才故意守在这处来盯着他些。
他看了座上那穿着龙袍的皇帝一眼。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叔父,心中刹那间便有一丝异样的情绪暗暗滑过,像水流经过一条蜿蜒崎岖的河道,曲曲折折,不成规矩。
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十分守规矩地躬身行礼:“拜见陛下。”
宸王夫妇的脸色都算不得十分好看。当初答应将孩子送走的是他们,答应将孩子送到那女子手上的是他们,如今孩子回来了,不曾叫过一句父母,他心中有怨,没有规矩,这也就算了。
如今见到皇帝,倒是守规矩了,可是这十分谨慎的守矩,却也让他们心中膈应。到底旧事说来算不得好听,如今倒成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一般的情态,随便一句都听得人发慌,猫爪子使劲挠人一样。
原景时倒没说什么,问了问原邈这十八年里在天池山求学养身的事情,问他如今身体怎样,原邈都一一含笑答了。待到了该用晚宴的时候,内监来请,他们便一道过去。
这回宴饮,正赶上原景时的生辰,因不是整寿,没有大办,只请了宸王这样的亲人,以及开国时的几位大将重臣。顾相带着家人入宫赴宴,顾清晓便坐在原邈的斜对面。
原邈坐在原博衍下座,随众人一道祝酒,饮下的时候眼光快速扫过那几位妃嫔,环肥燕瘦,不一而足,不由得心道,这样的男子,到底只是嘴上好听,心里实在薄情。
卢遂良老将军家的小孙女卢晏致,这回也跟着入了宫,席间由卢遂良开口,说是准备了一支乐舞贺寿,原景时兴趣不大,但没驳卢遂良的面子,同意作来。
这小卢姑娘于是去换了一身绯红烫金的纱裙,抱着一把琵琶进来,对着原景时盈盈一礼。原邈挑了挑眉,余光见宸王夫妇几乎都是暗自一惊,不动声色地去望原景时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