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他母亲很久了。
冰凉的触感突兀落在他鼻尖。
他仰头,雪花铺天盖地,纷纷扬扬,横亘在他与父亲端正威严的面容之间。
呵出一口热气,白雾蒸腾,又消逝在贫民窟渐趋昏蒙的夜色中。
真的。
好冷啊。
……
无端想起母亲将他送入祁家的那一天,反常地没有反复叮嘱他,“你要让爸爸喜欢你”、“你要听话”、“你不要忘了妈妈,记得寄钱过来”……
那天妈妈说了什么?
她说:“是妈妈对不起你。你要活得开心,想开一点。”
这一句过去从未出现在她口中的台词,饱含一个母亲对儿子所能表达的最深歉疚。
可当时的祁洛,只当她在祁父面前作秀,将一句敷衍的关心,拿来粉饰出一个关心儿子的温柔母亲的角色。
当时只道是寻常呢。
现在想来,竟有种穿越时空,正中他眉心的宿命感——
祁洛想,也许自己就此“死去”,对所有人都好。
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却依然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了。
这与狗屁的心理承受能力无关。
他只是累了。
妈妈,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十三岁的祁洛,垂眸看向缩在墙角陪他一起等人的女孩。
不可能会有人来了。
林星的睫毛上落了雪,又被体温捂化,湿漉漉地挂在卷翘睫毛上,晶莹剔透,要掉不掉的样子。
她昨晚一夜没睡,没精打采的,脑子嗡嗡响,想闭眼,又被冻得睡不安稳,没注意大屏幕上在放什么。
祁洛踩着嘎吱嘎吱的积雪,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拉过她冻得僵硬的手,摘下灰色厚兔毛手套,替她套上。
手套太大,挂在她手上,五指前端还有一小截顶不到头。
里面暖融融的,还带着他的温度。
林星茫然:
“你做什么?”
他低头替她抚平手套上的褶皱,郑重得好像在做这辈子最后一件事:
“我身上没有钱。这个手套,抵你的医药费。别讨价还价,多了也没有了。”
真是讽刺,不久前才允诺过五百万星币的阔少,如今摸遍全身上下,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一对手套了。
他做完这一切,要起身的那一刻,被林星一把拉住胳膊,拽得不由弯下腰去。
她一扫刚才的昏昏欲睡,抬眼认真打量着他,神情和他刚才一样专注。
半晌,才问:
“你哭什么?”
祁洛指了指她睫毛上融化的雪:
“那你哭什么?”
“……”林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摘下一只手套,又给他套上,“这儿晚上更冷,你套上,轮流戴,至少明早不会冻到截肢。”
祁洛没见过这种戴法,即使心情低落,也不免感到好笑:“这么好心?怎么还给自己留了一只?”
“你给我了,就是我的。现在是我好心分你一半,叫你没那么凄惨。”林星接受得相当坦然,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今晚接你的人看样子不会来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回南北通风的桥洞底下?”
“……我,我至少还有一床被子,咱们分着盖,总能熬过去的。”林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又认真强调了一遍,“总能熬过去的。”
她能看到祁洛眼底的动摇和脆弱。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但她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因为这个人的眼神在说——
救救我。
她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面前的这个人才是她的王八,还是金色的。
可她不介意拉他一把。
看在金色王八的份上。
她功利,贫穷,庸碌,作为下等公民,在青山市这个泥潭里打滚。
可那又如何?
她也有一颗会跳动的温暖心脏。
和上等人没什么不同。
二人此时距离极近。
祁洛俯下身,一只胳膊被她拽着,另一只胳膊为了保持平衡,撑在了她脸侧墙上,二人说话呼吸时呼出的雾气相互交缠,氤氲了对方神色。
林星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抬起右手,拇指指腹拭去他眼角晶莹。
雾是热的,她的手是冷的,指腹拂过眼角时,轻如鸿毛,指尖沾了不明液体,晶莹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