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知是不是暮雪烟的错觉,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觉皇帝的侧颜似乎随着光影有了些许变化,像是动了一动。
“陈年旧事,还提他做什么。”皇帝最终还是回过身来,面色平静:“如今你不也已经有了新驸马。”
“父皇不记得了?”明芳公主只是笑着,可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钱俊良七窍流血,死在自己怀中,那一夜的惊惧,几乎使得她神魂尽失。
虽不愿再回忆,可眼下事出突然,她不得不揭开自己伤疤,一遍又一遍地拿出来放在父皇面前,以博得他的怜爱。
即便贵为公主,竟也无法全部随心。
“父皇那日同女儿说,日后必不会再叫女儿受苦。任何难事,只要父皇能答应的,便都会答应的。”她仰起头来,看着皇帝,泪流满面地问道:“父皇,这句话如今可还算数?”
见皇帝没有当下答复,她又一连串问过去:“前驸马为何去世,父皇心中应当清楚。”她看看自己身上的绫罗锦缎,摇头问道:“女儿一直想问问父皇,同为您的儿女,为何您这样偏心,难道我不是您的女儿?”
“住口。”暮色将至,皇帝的面色也是阴晴不定,黑白交加。
“朕答应你,不杀她。”皇帝咬牙,又继续说道:“只是你说他们感情真挚,朕倒看不出来。”
“朕问你,可愿只身前去刑部大牢,代荣王受过?”他冷冷地看向暮雪烟,眸中再无半分温情,有的只是被胁迫之后的不耐。
“父皇,她一介弱女子……”明芳公主尚未说完,暮雪烟便看到皇帝面上又多了几分不耐,想来是在暴怒的边缘了。
“公主。”她急急打断明芳,艰难弯下身子,口中说道:“民女愿意。”
若是不愿,只会叫皇帝觉得既要又要,更为不喜。
皇帝只会觉得,能留她一命已是荣幸之至。
“雪烟。”明芳对她说道:“那种地方岂是你一个女子能去的?”
她还想要再说说情,皇帝却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公主,皇上已经不耐烦了。”她神色空洞,轻声解释道:“多谢公主为我做的
这一切,不胜感激。”
她这几日已经不记得同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了,留待来日另行报答。
只是她不一定还能留着命等到将来报答的一天。
她壮着胆子,向明芳在的方向爬了几步,勉强撑住酸痛的膝盖,拉了拉她的手。
“公主莫要再哭了。”她理解公主的心情,却不知从何安慰,只能这样说:“总会过去的。”
殿门又开了,刘德忠看着殿中两人,开口发出尖细的声音,扰乱了殿中清净:“公主,请吧。”
而对暮雪烟,却是不用客气的,先前那两个小太监走上前来,将她拉了出去。
恍恍惚惚,身若浮萍,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好在这条命尚在,胸腔里一口温热的气息是属于她谢倾闻的。
只要命还在,一切就有翻盘的机会。
她茫然向四周望去,小太监看向她的神色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或许在身边人看来,她这样的结局无异于死刑,可她却在冥冥之中留有一些念想。
她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时代,莫名其妙地做了不知何方的冤魂。
所以,即便前路再难,都是尖刀与陷阱,她也须得咬牙踏上去。
方才她说的话是否在皇帝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她不知道。细细想来,皇帝应当还是向着太子的。
方才明芳公主的话,叫她莫名想到,前驸马之死应当与太子也有脱不开的干系,可太子并未因此遭受惩罚。
这也是明芳公主的心结,难以解开。
怪不得明芳公主与太子从未有过往来,她一直坚定地站在林长宴这边,从未动摇。
出宫之路无比漫长,公主有坐轿子的权利,但犯人没有。
两个小太监仿佛已经习惯了,默不作声地随着她,向宫外走去。
膝盖的刺痛加剧,又加上昨夜一夜未曾入眠,她心中惶惶,只觉快要坚持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