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8.3.
岁除之日,天高雪霁。
净居寺里,宁离早早的带着一抱纸钱,去了那石塔跟前。
那一日裴昭提及,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但宁离并不曾轻视,已然是记在了心上。
纵使他从前并不曾见过这一位,可是他已然知晓,归猗是阿耶生前好友。既然如此,他前来祭拜一番,也是理所应当。
林前风冷,落叶未扫。
大抵是触目所及,萧疏衰败,心有所感,教他的情绪,也渐渐低落了几分。
斯人已逝,只余棺冢。
黄纸化作了灰烬,缓缓飘落在冰冷的灰石下,又被风吹散。
宁离如今,除却祭拜一番,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他已经朝沙州送了信,想问一问阿耶当初的故事,从前那么久,竟然半点也不曾提及。若非此次到了建邺,阴差阳错触碰些往年旧影,恐怕还是会一无所知。
内侍昨日就传了话,得陛下开恩,他已然可以出宫。从受罚入庙到重获自由,只有短短的几日,比他先前想的要短得多。那罚也不似正经的受罚,几乎可以说是悠闲自在了。
那时他想着,祭拜后就出宫,然而此时此刻,在冷冽的冬风里,神思彷佛也浮动了,教他迟迟的不曾远离。
宁离走到了林间,那是回庙的另一条小路,人迹罕至。薄雪覆盖了枯枝,轻轻踏上去,杳然无声。不知为何,心有所感,他蓦地回身望去,石塔的尽处,九层浮屠,琉璃溢彩,辉光灿烂,教他有些微的出神。
往岁往年,今时今日。斗转星移,故人西辞。
也不知阿耶如何了?!
。
渐有薄云片片,掩住了日轮。
“住持大师。”小沙弥声音清脆,“你看那下面,怎么还有烧过了的纸?”
归喜禅师脚步微顿,果然见得石塔前留下的痕迹。他用手拈过,余温未冷,应当离去不久。他道:“大抵是有人来过。”
小沙弥甚是不解:“咦,有谁会来呢?”
须知今日乃是岁末,何况此处还在宫中,闲杂人等,若是想来,也是来不了的。
归喜禅师两条白眉抖了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淡淡地说道:“是陛下。”
小沙弥一时愣住了:“……陛下也会来这里祭拜吗?”
“自然会。”归喜禅师颔首,“当今这位陛下,其实是极其念旧情的一个人。”
他不由得想起,当年还是太子的裴昭只凭着几日讲经之情,便为归猗据理力争,为此甚至触怒了上皇。
可惜这般的人,建邺城中,也只剩下这么一个。还有一个……虽然没死,可一去不返不闻不问,也好似是死了!
归喜禅师不由得冷笑一声,时隔多年,依旧横生出了戾气。他默念了几句经文,勉强平复了一些,示意道:“去,给你师叔上一炷香。”
“弟子遵命。”小沙弥便听话的点香祭拜。
净居寺里,还剩下的人也没得几个。这小沙弥,虽不曾正式拜归喜禅师为师,但也只差这一个名。
归喜禅师见他庄重的行完大礼,又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不禁又想起旧日时光。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小沙弥,虽然悟性尚还不错,可比当年的师弟,却是差得远了。
元熙十九年佛会,美玉蒙尘,终绽光彩。他原以为是福,谁知却是一场祸。
过眼黄花,风|流云散……
不知多久,归喜禅师终于道:“你且去玩罢,我在这里和你师叔再说一会儿话。”
小沙弥点头应了,乖巧的沿路回去,脚步渐远渐无声。
天地浩大,巍峨广阔。穹幕下这一方石塔,又是何其的渺小。
归喜禅师苍老的双目凝望着侵蚀的字痕,即使风吹雨打,也无损他心中的熟悉。冷风不知吹过了多少轮,他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又一年了,师弟。”他低声道,“想想十七年,也是到了时候。你的那个孩子,如今也到了建邺城里。他被养得很好,一看就知道,必然极得家中重视。”
“……宁复还,也还算是尽心。”
他原本还想问归猗一句,会不会后悔?又还想要问一声,会不会改变主意?然而再一想,依照当年师弟的脾性,看着极淡却极有主意,又何曾会言一个“悔”字?
终究是着相了。
归喜禅师苦笑了一声:“我见他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有些迁怒了,但说到底,他并没有过错。”
“师弟,你若是见到他,想来也会欢喜。”
凛冽的寒风吹过了松林,穿梭在茂密的枝叶间,发出了呜呜呜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