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意味着他要放弃荣华富贵和安稳生活,一脚踏入外头的战火动乱。 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他现在就想搞懂为什么会是自己。 自己跟宴安先生很熟吗? “虽然小子是很敬佩宴先生,感激他为庶民做出的努力,但这不意味着……” 他说了半天还是词穷了。 妇人思忖了半晌,道:“或许是因为你与郑乔形似而神不似吧。郑乔将你看做是他自己的‘过去’弥补,但你与他毕竟是两个人。你有良知,而他的良知已经没了。” 少年听得半懂不懂。 妇人道:“或许在兴宁心中,你是‘良知’尚存的师弟,不会见死不救……” 少年一整个无语住。好家伙,自己成了这对师兄弟心中“少时郑乔”的替身? 但紧跟着,妇人下一句便让他心中不满尽数消除:“郑乔已无药可救,但你还有未来。继续待在那边未来堪忧,换个地方,或许还有搏击苍穹的机会,前途无量。” 容貌相似的两个人,走上不同的路。郑乔一条路走到黑,眼前这个酷似少时郑乔的少年,还有争取光明未来的机会……这俩,像是在岔路口做出不同抉择的“师弟”。 这或许就是自家丈夫的一点私心。 少年被说得脸红。 “我嘛?我能嘛?” 一个屠夫的儿子,能在这个世道活这么大已是不易,更别谈什么未来,那太遥远。至于像宴安先生这样的文士那般,挥手之间指点江山,苍生为棋,更是不敢想。 妇人道:“乾坤未定,如何不能?” 少年微红脸,眼神腼腆地闪躲。 妇人瞧着这模样,心中又是一痛。 她与郑乔是同门同窗。 但她喜欢粘着宴安,二人青梅竹马,跟郑乔的交情也是因为宴安,她跟郑乔私交不深。但不管怎么说,也曾一起度过无忧求学时光。郑乔也有过腼腆天真的模样。 完全回不去了。 她的丈夫也可能回不来了。 思及此,两行热泪盈出眼眶。 还未滚落至腮边,稚嫩温暖的小手将一边泪珠擦去,脆生生道:“阿娘不哭。” “嗯!”妇人咬紧牙关,“阿娘不哭。” 艰难将眼泪逼回去。 少年见此情形,叹气。 他不知道宴安要做什么,端看对方孤注一掷,将重要妻女交托给他的架势,想来也是九死一生。稍作休息,趁着夜色还未黑下去,继续上路,还不能掉以轻心。 空林网夕阳,寒鸟赴荒园。 薄暮冥冥,金乌西沉。 夜色笼罩下的行宫意外得安静。 空中只剩烛火燃烧的哔啵声。 郑乔昨日与文武宴饮狂欢至月落星沉,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昏沉睡去,再醒来,殿外一片朦胧,竟又荒废了一日。他揉着胀痛不已的额角,紧拧眉,忍过这阵折磨。 “来人啊——” 唤了一声,殿中无人应答。 “来人!都死了吗!” 他抑制不住发火。 仍是无人应答。 郑乔睁开眼,起身。 这才发现殿中空荡安静得诡异,莫说宫娥内侍的呼吸声,除他自己,此处再无第二道。郑乔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扫宿醉后的慵懒迷瞪,眼神锐利、杀意涌动。 “滚出来!” 这片空间不对劲。 有人做了手脚。 过了半晌,殿门口隐约有一道人影缓缓靠近。随着人影逐渐清晰,还能听到来人腰间佩玉叮当,随着衣摆发出悦耳的轻响,恍若乐章。直至人影靠近方才看清。 郑乔记得最近一次见宴安,对方削瘦得厉害,衣裳套在身上空荡荡,脸色憔悴,病容明显,发色灰白。这是衰老征兆,对于有文气护体的文士来说也意味着衰败。 苍老二十岁不止。 眼前的宴安呢? 身躯挺拔,肩宽腰窄。 三千青丝,容貌清俊。 一身锦缎儒衫,腰间佩戴一柄眼熟的佩剑,眉宇间皆是少时锐气,意气风发。 这个人也不对劲! 第465章 宴兴宁之死(上)【一周年快乐】 “师、师兄?” 郑乔双目落在向自己缓步走来的青年身上,面上似有讶然之色,内心却是高度警惕。不详预感弥漫胸腔。他以为世上再无人能让他畏惧紧张,显然他高看了自己。 宴安行至宫殿中央。 师兄弟二人就隔着三四丈距离对望。 莫名肃杀的气氛弥漫开来。 “难得,还能听你唤我一声师兄。” 郑乔稳住内心的不安。 正色道:“师兄这是何话?唇齿相依亦相磕!纵使你我师兄弟有些龃龉,那也不影响过往情谊。师兄一日是师兄,便一世都是师兄。只是,今日师兄来此为何?” 宴安道:“来杀你。” 简简单单三个连杀气都没有的字,平淡得仿佛在说“今日你我一块儿痛饮一杯”,一度让人怀疑宴安来搞笑的。郑乔这边却是笑不出来,他沉了沉脸色:“杀我?” 郑乔本就生得极好。 那种俊美阴柔又糅杂着超脱性别的惊人之美,面相带着几分天然的讥诮刻薄。 如此美人,说句“秾丽无双”都一点儿不为过。单纯论相貌,天底下怕是找不出几个能跟他打擂台的。那双天然含情双目盛满不可思议,连生气动怒都让赏心悦目。 郑乔又问:“你要杀我?” 紧跟着再次质问。 “宴兴宁,你要杀我?” 宴安对三次质问并未作答。 郑乔见他这副态度,顿觉无趣,一扫方才被背叛的脆弱和震惊,眼角眉梢盈满的不屑几欲喷涌而出。他哂笑一声:“师兄啊师兄,你不觉得自己过于虚伪了吗?说下山辅佐我的人是你,说要杀我的人也是你。怎么,自己做出的允诺就可以朝令夕改了?” 宴安道:“并未,始终如一。” 至于怎么个“始终如一”,他们兄弟可以到黄泉路上,大把的时间慢慢分说。 郑乔声音高扬几度:“并未?” 隐约还带着几分尖锐。 宴安不答,从腰间拔出佩剑,郑乔见此下意识后退半步——无他,这剑太眼熟了,宴安亡父生前最爱的利刃,给郑乔求学时光增添不少心理阴影,学子见了头疼。 郑乔也抓起桌案旁的剑。 刷得一声,利刃出鞘。 又问:“你的那把剑呢?” 宴安漠然道:“断了。” 郑乔:“……” 剑器乃百刃之君,对文士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其重要性仅次于“字”。一般是由师长或者家中长辈帮忙筹备,从搜集上好锻材到出炉打磨成型,耗时极为漫长。 亡父视郑乔如己出,也知他身份尴尬,便将此事包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