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的眼里却无半点暖色,满是嘲弄的意味。 他冰凉的指尖落在男人散落的长发间,勾起一缕把玩,像是十分闲适、仿佛在逗弄猎物的野生猛兽。 江枕玉隐约有所觉,明明只是被抓住了一缕发丝,却无端有种被人抓住命脉的危机感。 应青炀带着点笑意说:“你放心,这些账我都记着呢,你还完之前,不许死。” “而且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给你用的解毒药方是我家祖传的,只能给内人用,所以我已和家中长辈说明,娶你过门。” “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应青炀故意沉默片刻,随即恍然大悟似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只要你点头,我们立刻就拜堂成亲。” 轻佻又乖张的话语配上对方略微上挑的尾音,明显是刻意为之的反击,逞一时口舌之快。而这番地痞流氓似的说辞,竟也不怎么让人厌烦,只觉得荒唐。 江枕玉顿时没了半点睡意,“……什么?” 荒谬。实在荒谬。 江枕玉活了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轻薄之语。 ……简直放肆。成何体统。 江枕玉骤然有了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被余毒和伤痛折磨,想必已然形容枯槁、满身死气,半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除非这人眼光异于常人,才会说出这种看上他容颜的谬论来。 “……你有眼疾?” “怎么可能。” 江枕玉艰难地蹙眉,眉心快要能够夹死一只苍蝇。 他并不相信对方的这番说辞,只觉得是因为方才那些不友好的言语,这才说了这些话来故意恶心他。 不管怎样,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嫁人”这种说法是明晃晃的侮辱。 “荒谬……”他下意识地轻嗤一声。即便是南风盛行的大应朝,也没听说过有娶男子入门的事情发生,别说江枕玉同意与否,这人的长辈便会第一个反对。 应青炀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脸上有了些得逞的狡黠,仗着男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嘴角疯狂上扬。 只不过目光落在那双失去焦距的清浅眸子时,他嘴角的弧度下落少许,以一种好奇的语气开口问道:“既然早晚都是要拜堂成亲的,能不能满足我的一点好奇心。” “你中了毒药,只着一件里衣,为什么还敢进琼山?” 一瞬的寂静,两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 ——是否是你一意孤行,一心求死? 江枕玉并未回答。 “是吗……?”应青炀轻喃一声,拇指终于按上了男人的眼角,冰凉的生理泪水擦着他的指尖滑落,带出一抹亮色,隐没在发丝间。 那清浅的瞳孔被灯光刺激得微微震颤,然而榻上的男人始终没有阖眼。 直到并不自知的生理盐水滑过酸涩无知觉的皮肤,擦过应青炀的指尖。 “是吗。” 第11章 言之凿凿 长久的沉默之中…… 长久的沉默之中,足以让某些情绪发酵,也能让某些情绪逐渐平息。 两人都不是会意气用事,会被负面情绪所左右的人。 江枕玉一般不做无用之事,现在这样的情况,口舌之争并无半点用处,只是纯粹的情绪宣泄。 而很显然,他这位救命恩人很有惹毛他的本事。 应青炀便只是单纯的不在乎了,这世上少有事情能在他心里留下印迹,大多数都一笑置之,便断然抛却。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潮水一般缓慢消退,并在应青炀的一个简单地动作之中彻底消弭于无形。 应青炀盯着自己的指尖,突然站起身,从自己的柜子里抽出一条干净的巾帕,折叠成一个长条,动作轻柔地盖到男人眼睛上。 他活得比较糙,屋子里可没有丝巾丝带之类女子才会用的东西,只能暂时拿这个给对方凑合一下。 不然再过一会儿,这光不知道会不会刺伤这双瞳色浅淡又有少许畏光的眼睛。 江枕玉:“?” 江枕玉起先还有些疑惑盖到他眼睛上的巾帕,但等到巾帕被泪水打湿,缓慢贴在皮肤上,异样的触感才让他察觉到不对劲。 他沉默一瞬,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细微的疼痛。 他的眼睛原本并不畏光,余毒未清给他带来的后遗症比想象中要更严重些。 应青炀其实有话想说,那句自然而然出现的调侃几乎到了嘴边。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特别漂亮?你去过琼州的商贸市集吗?北边有一种特殊的装饰品叫琉璃的,很像。” 他敢肯定这是句打心底里的夸赞,只是听起来略显轻浮,由他说出口大概会将那调侃的味道再加重几份,可以称之为调戏。 所以当他看到男人轻轻抿起的唇,从这个动作中感受到了少许不自在,大概是为了那打湿巾帕却不自知的生理泪水,和被破坏得所剩无几的君子风度。 应青炀莫名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这话一旦说出口,原本缓和下来的气氛又要变得僵硬下来。 应青炀非常会把握分寸感,只要他上了心,只要他想。 于是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巾帕的位置,什么都没有多说,便一伸手把自己的药坛子和石杵捞了过来,继续缓慢地处理药材。 孙大夫开的方子是很有效,可惜对他这个煎药的人来说不太友好,什么磨成粉磨、切碎、捣匀之类的小要求可太多了。 江枕玉大病初醒,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和这人一一计较,那破天荒的一阵唇枪舌战,已经消耗掉了他的所有情绪。 于是他整个人缓慢沉郁下来,像是滚落的砂石,随着隆冬里的风雪,被沉默地包裹、覆盖,再不露出半点动摇。 江枕玉很疲惫,只觉得眼角酸涩冰凉,随时会再度陷入沉睡中。 然而边上那更近一步的捣药声一直响在耳边,让本来就神经敏感的男人难以真正入睡。 身体的疲惫感和神志的清醒完全相背离,简直是种折磨。 两人长久地不再言语,直到应青炀伸手掖了一下被子,抓着这捣药声的短暂停顿,江枕玉声音嘶哑地说:“你大可不必再看顾我,任我自生自灭还能及时止损。” “方才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想逃避责任呢?” 江枕玉蹙眉,“什么责任?”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嫁给我抵债啊!”清亮的少年音把这流氓话说得理直气壮,没有半点羞耻感。 江枕玉一时语塞,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若是大加斥责的反对,似乎有些太把这堪称玩笑话的要求放在心上。 他也不可能真的点头同意这门名不正言不顺门不当户不对的荒唐婚事。 于是只又冷漠地刺了一句:“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