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休息一下吗?” 顾旎曼没有喝,只是用双手捧住纸杯。 在审讯室刺目的灯光下,她手上的疤痕就像是蜈蚣,曾咏珊看了片刻,不忍地移开视线。 “他要带我私奔。”她说,“那天演的,是一场悬崖边的戏,我记得,那里风景很美,天地辽阔,心境也开阔。他突然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远走高飞。” “我愿意的,但是我不能。”顾旎曼垂下眼帘,“我知道他有太太,有小孩。” 电影杀青前几天,顾旎曼和他提了分手。 她的声音变得沙哑破碎,更加断续:“我不能这么自私。” 笔录做到这里,徐家乐与曾咏珊交换眼神。 这与当年剧组人员的证词不谋而合。工作人员回忆,杀青前那段时间,导演和女主角确实情绪异常低落。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入戏太深、难以出戏的表现,甚至将后来的“殉情”也归结于他们的感性。 但现在看来,也许只是因为,顾旎曼向周永胜提了分手。 顾旎曼闭上眼睛,轻轻叹息。 那时,正是周永胜爱得最炽烈的时候,那个向来体面的男人竟穿着西裤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挽留。她说,自己同样不舍,差点心软,却还是坚持分开。 “我从没见过他哭过。”顾旎曼失神地呢喃,“他为我哭了。” 就在电影杀青次日,意外降临。 即便穿着厚重的大衣,身处温暖的审讯室,回忆到这里,她仍止不住地颤抖。 泪水浸湿睫毛,她强忍哽咽,艰难地继续着叙述。 “没关系。”曾咏珊说,“慢慢来。” 审讯桌上,一滴泪砸下。 顾旎曼蜷起手指,却使不上力,又颓然松开。那是即便时隔十年仍无法抚平的伤痛,硫酸灼烧的剧痛,即便如今伤口早已愈合,仍会在雨天、在某个如当年一般的深夜,撕扯着她布满疤痕的脸颊、肩颈和双手。 “当时,硫酸朝我泼来……” “我躲开了,可还是——” 她的指节,抵住太阳穴。 那一幕,顾旎曼很少回忆,刺鼻的气味、锥心的疼痛,那张带着恨意的脸。每当想起,她几乎无法呼吸。 “幸好我躲过去了,只有左脸、脖子、肩膀……”顾旎曼的胸口剧烈起伏,眸光里晶莹的泪水滑过凸起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抬起手,指腹抵在左脸的疤痕上:“还有手,手是因为……我不小心摸了脸颊。” 顾旎曼清楚地记得,当时她吓傻了,下意识用手去摸脸,灼烧感在指尖蔓延。手指像是被黏在脸上,血肉模糊。 “那个人……还想扑上来。” “是永胜突然出现救了我。”顾旎曼继续道,“他说我是公众人物,不能去公立医院,私立医院也不行。” 周永胜有相熟的医生。 她被带去一间隐蔽的私人诊所治疗。 “是一位老医生,处理了我的伤口。”她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伤口受到感染,我全身发热,高烧不止。” 曾咏珊的笔尖一顿:“记得诊所名字吗?” 顾旎曼摇摇头。 那时的她,只想寻死,而周永胜说,他愿意陪她一起。 泪水不断滑落,浸湿伤痕,带来更深的灼痛。 她颤抖着写下遗书,而周永胜紧紧攥着那张纸,将她拥入怀中。 “是谁做的?” “他说是和我竞争《月蚀》角色的演员,已经报警,警察会通缉。” 而她早已被疼痛折磨得心力交瘁,哪里还有余力去追问真相。 曾咏珊皱着眉:“就是周永胜吧。” “不可能。”顾旎曼猛地抬头,斩钉截铁地说,“是他救了我。” 她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脸上的疤痕。 “看见了吗?就算我变成这样,他也没有嫌弃过。”顾旎曼说,语气执拗而坚定,“即便这样了,他仍然不离不弃,照顾我整整十年。怎么可能是他干的?” “他一次次对我说……”她学着周永胜的语调,“‘我依然爱你’。” 周永胜死了,真相随着那具冰冷的尸体沉寂。 当年电影杀青,顾旎曼不过十八岁,刚成年而已。她被控制着,以爱的名义。在被硫酸毁容后的日日夜夜里,她几乎崩溃,是周永胜牵着她,走过那段最黑暗的路。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整整十年,她被周永胜病态的占有欲和拯救欲圈养着。 如今他死了,她就像是被剪去翅膀的鸟,不会独自离开,不愿离开,甚至不知道该怎样离开。 这是扭曲到极致的爱,被驯养后的依赖。 直到现在,顾旎曼仍相信着他的一切。 她说,周永胜从不介意她的残缺。 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残缺,或许是他亲手制造。 “不管你们怎么说。”顾旎曼重复道,“我知道不可能。” …… 观察室里,警员们神色凝重。 周永胜和顾旎曼“殉情”时,一个三十四岁,一个十八岁。媒体渲染的爱情故事无法说服警方,所有人都认为,当时他是欺骗了一个刚步入社会的女孩,玩弄她的感情,为自己的电影宣传加码。 但原来真相比他们的推断更加恶劣残忍,他要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他早就开始转移财产,就为了和年轻漂亮的顾旎曼双宿双飞。” “他找的那个替身,就是提前想好了对策。不愧是周导,连死亡都要设计得轰轰烈烈,最后甚至自导自演,将作品推向巅峰。” 然而周永胜怎么也没想到,满眼都是他的女孩,竟会提出分手。 “周永胜太清楚十八岁的爱情有多脆弱了。等见了世面,谁还记得他这个老男人?当时的周导早就疯魔了,根本接受不了。” 因此在那个夜晚,周永胜毁掉顾旎曼美丽的脸。 她再也当不了明星,甚至,再也见不了人。 更病态的是,当顾旎曼绝望哭泣,他却享受着将她拖出泥沼的成就感。 他认为,自己在拯救爱人。 这十年对于周永胜而言,简直是称心如意。 “他活得太畅快了。白色小屋的每个角落都按照他的喜好来布置,厨房里,顾旎曼为他煲汤……”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英年早逝的优秀导演,整个电影圈都在缅怀着他。而在家,他又是顾旎曼唯一的依靠。他的虚荣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每当顾旎曼因被毁容而自卑,他更加得意,她的脆弱,就是他正在欣赏的杰作。” “十年间,他依然爱顾旎曼。极致的呵护,像是护着瓷娃娃。甚至瓷娃娃破碎,他更痴迷,那是他亲手刻上的印记。” 曾经,周永胜也这样深爱着江小薇。 只是岁月催着江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