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此番作案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但绝对也缺不了细致的规划和准备。 这案子确实像是针对朱宽而来,至于刘长瑛与卢庆被杀害于近郊的废弃工厂,实在是令人费解。 两人能坐到那个位置,也绝非简单角色,理应具备高度警惕心,却仍被诱至南山市,简直太过蹊跷,余寂时实在好奇,镜子究竟是用了怎样的话术引导两人来到邻市这样荒僻的地方。 每翻阅一次卷宗,便有新的疑点浮现,余寂时思绪纷杂,一时恍惚,直到热水灼喉,呛咳连连,思绪才被猛然拉回。 他喉结艰难滚动,咽下一口唾沫,将喉间那股刺痛感强压下去,合上卷宗的刹那,办公室的门正巧被推开。 消失一下午的程迩终于回来,不知何时已经在身后站定,逆光而立,手臂随意交叠,轻轻搭在椅背上,修长的指抬落间,在余寂时肩头轻轻一敲。 “该出发了,去见见我的那位,”他嗓音里含着笑,眼底却一片冷凝,尾音一顿,语气微妙,缓缓吐出极尽讽刺的字眼,“老朋友。” 五点半钟,南山市暮色正浓。 霞光如血,将云层层叠叠晕染,如同燎烧着的一簇簇焰火,将整座城市都烧成橘红色。远处,一只孤鹜振翅而飞,在浓艳的天色中划过一道弧,最终隐没于青灰色的山峦之中。 接近市中心,车流停滞不前。 中学门口挤满车辆,喇叭声此起彼伏,十分刺耳,车流凝滞,寸步难行,两人被困在车阵中,足足耗费了半小时,才艰难地驶离这片堵车路段。 悦色KTV的总店矗立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南山市最大商圈的核心位置,四通八达,众星拱月。 整个店面占地极广,通体金黄,外面镶嵌着水晶装饰,在夜色中流光溢彩,极尽奢靡,活脱脱就是一座用真金白银堆砌而成的销金窟。而这副华丽皮囊,不知遮藏了多少肮脏交易、掩盖了多少罪恶。 然而越危险越迷人,这家连锁KTV在全国各地的分店几乎都曾卷入过刑事案件,却依然让人趋之若鹜。 极致的奢华服务,令人咋舌的天价消费,给人一种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优越感,一些暴发户更是将踏入此地视为走进上层社会的象征。 车厢内一片沉寂,余寂时始终未发一言。 他侧首望向窗外,霓虹灯不断闪烁,光线刺眼,扎进眼底,令他眼眶发涩,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心脏沉沉下坠,一股难以言喻的讽刺感在胸腔内蔓延,他下意识蜷缩五指,这才发觉掌心已覆了一层薄汗,黏黏腻腻,湿热得令人不适。 车辆逐渐逼近目的地,程迩随手降下车窗。 潮湿夜风从缝隙中钻入,裹挟着一丝凉意,在闷热的车厢内盘旋、流转,与此同时,躁动的音乐声也隐隐传来,一波接一波地涌入耳膜。 比起上个案子抓捕魏金的流光KTV,此处的混乱程度更甚。 流光KTV不过盘踞在西南一隅,仅在嵘山市打响了名气,而眼前这座悦色KTV的奢靡极具压迫感,足以用震撼二字来形容,活活像东南亚纸醉金迷的豪华/赌/场。 程迩打转方向盘,利落地将车泊入车位,余光掠过余寂时的侧脸,他神色紧张,浓密睫毛轻微地颤着,不禁莞尔。 他放柔声线,语气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别紧张。这片儿商圈周围布满了巡逻岗,局里对这家KTV更是重点监控,就算我们单枪匹马,戴家良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 他眸光一闪,斜斜瞥向KTV外围的一盏路灯下,声音刻意放轻,嗓音慵懒,修长食指掠过唇畔,朝窗外轻轻一晃,“那边儿,就有我们的人。” 余寂时顺着他的指引望去,霓虹灯晕开光海,路灯下的一片白光难得洁净,几个便衣同僚将烟杆夹在指缝间,吞云吐雾,假意悠闲地畅聊着。 他心下愈发安定,轻轻颔首。 其实他明白其中道理。这家KTV越是张扬跋扈,越是受各方瞩目,加上其连锁店屡屡涉案、劣迹斑斑,早已被警方列为重点盯防对象,不会有人在此明目张胆地作案。即便戴家良真要对他们下手,也断不会选在流光KTV,更别提是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地点。 这人谨慎得很,是绝不会让自己的手沾上半点脏污的。 见他仍低垂着头,蜷缩的指迟迟未能舒展,程迩一愣,心下愈发了然,侧过身,从车侧壁里抽了张纸巾。 他不禁轻叹一声,忽地伸手,宽厚的手掌攥住对方手腕,力道很轻,却不容抗拒,略微用力地拽向眼前。 余寂时微凸的腕骨被他卡在虎口,他指腹覆在他腕心的青筋脉络上,感受着急流的血液、不停跳动的脉搏。 砰,砰,砰。 每一下都清晰可辨。 窗外霓虹灯色彩变换,忽明忽暗的光影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他刻意放慢动作,一根根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捏住纸巾的一角,缓缓地擦过他掌心。 纸巾柔软的触感掠过掌纹,将涔涔冷汗一一拭净。 车顶灯昏黄的光晕里,尘埃在空气中悬浮。腕间掌心的热度,同那轻柔的擦拭,都一齐化作羽毛飘飘荡荡落在心尖儿上,令余寂时不禁屏住了呼吸。 “八年前,我师父第一次带我见戴家良,也是在流光KTV,我面儿上比谁都嚣张,心里却紧张得不得了,走进包间时手都在抖。”他眸光发涩,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嗓音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颤意。 唇畔笑意渐收,他在惝恍中垂眸,轻轻一叹,将纸巾揉成一团,沉默半晌才再次开口,嗓音沉在喉底,低低哑哑,“往后这样的场合还有很多,慢慢来就会习惯的,就算未来我不在了,你也能独自面对。” 他声音愈来愈轻,如同细小的雪粒,一点点消融在空气里,含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哀戚。 余寂时倏然抬眼,对方眼底转瞬即逝的黯然落入眼底,他心头一紧,下意识轻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会不在?” 程迩明显一愣。 片刻的静默后,他倏地一笑,所有复杂情绪都被压覆在眼底,语气平常:“随口一提的假设罢了。” 他状若无意地转移话题,飘忽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光线中相撞,皆是无言。 余寂时喉结微动,隐约猜测到什么,可见对方回避,只能抿紧薄唇,将一切疑问都咽回腹中。 这时,程迩垂眸瞥了眼腕表,分针渐渐逼近12,时针与6并作一线,他唇角一勾,轻抬下颌:“到点儿了,出发。” 言罢,他便拉开车门,长腿一迈。 夜风瞬间灌入,包裹全身,余寂时被微凉的风扑得清醒,他抿了下唇,也迅速收回思绪,下车紧紧跟了上去。 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