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山洞里留下书信给高邵综,讲明了她不愿成亲一事,也祝他顺心随意,他便是想为难于她,也当困于时局,不可能也无暇将精力放在男女之事上。 至于陆宴,远在江淮,便是恨她与高邵综有染,也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冬日衣衫宽厚,她习惯在袖子里绑一柄短匕首,宋怜抬步上了楼梯,绕过屏风,在窗边看见那身影时,呆了呆,片刻后方才回神。 青竹屏风隔出雅间,窗棂外一株侧柏被厚雪压住树冠,风动时,雪花扑簌簌坠落,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托着玉盏,接在窗外檐角冰棱下,洁净清澈的雪露滴入玉碗中,声响清幽空灵,他一袭青衣,皑皑白雪的映衬里,积石如玉,霞举烨然。 他似乎没变,君子谦谦。 但他能说动信王举事,图谋造反,夺下建业,便绝不是她以往认知里的祁阊公子,且东府出事之前,他亦早就知道东府的存在,只是藏于心里,佯作不知罢了。 宋怜因乍见他而生欣喜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当初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人都清楚,和离只是权宜之计,她却同高邵综厮混,他绝饶不了她。 宋怜立在楼梯扶手旁,沉默地站着,他胆子是真大,竟敢明目张胆过江来雎阳,这里离京城只有三五日路程,两名京官就在对面,带着两百郎官卫。 沁凉的雪露注入茶炉,茶香散溢开,竟是一样的君山茶,他神情温润,“跟国公世子学的射箭么?” 宋怜身形微僵,一时拿不准他想做什么,只见他似乎是诧异她没有应答,抬眸看来,清俊的眉目间带着些好笑,“过来坐呀,总不会才和离半年多,便连我也认不出了,过来。” 宋怜挪步过去,在案桌前坐下,离得近了,方才察觉他似清减了许多,眉目依旧是温润的,握着茶盏时衣袍上滑,腕间半片已结痂的伤疤一闪而过,隐在鸦青袖袍下。 宋怜呼吸凝滞,玉盏清茶搁去她面前,陆宴无所谓地押了押袖袍,“阿怜定也清楚,书生带兵,若不能在短时间里服众,想走也是走不远的,但这么一点伤,换来江淮之势,换了阿怜,想必也是愿意的。” 不等她想好如何说,又听他呷了口茶问,“裴应物是你的新目标么?” 他语气清润,墨眉澹泊恒宁,似是好友久别闲聊,宋怜看不出恨意,心里略松了松,也许她不该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不管承不承认,这世上大多数读过书有些涵养的男子,并不太会与女子、老人、稚子计较。 这种不计较,并非出于尊重,而是因为弱,她隐隐不大喜欢这样透着鄙薄的‘谦让’,抬头看他,坦言道,“我生性浮浪,忍耐不了寂寞,也不会忍耐,但阿宴,你设下三道题局,如果是当真认可我的能力,我愿意辅助你,无论是去江淮,还是留在京城。” “去江淮,我虽未必能领兵打仗,但江夏府尹能做好的事,我能承诺做得更好。” “留在京城,我能帮你盯着朝廷动向,打探消息,配合你实施计划。” “上兵伐谋,其下攻城,我没有能力领兵打仗,但我能做的事也很多。” 陆宴盯着她,握在膝上的手指收紧,搁下茶盏,声音沉雅平静,“昔日阿怜为母平冤,胁令平阳侯,诛赵舆,经营郑记,杀李莲,已足够说明阿怜才智,我在江淮起兵,虽有清君侧的旗号,却比不得兰玠世子驱羯贼,夺恒州失地来得收人心,阿怜有什么好建议么?” 宋怜捧起茶盏,黛眉舒展开,笑意莞尔,“其实天下人人痛恨李莲,我把云泉酒的秘方给你,士林清流、十三州百姓一旦知道李莲是你的人所杀,国公世子是你所救,你得到的拥戴,必定更上一层楼,云泉酒所过之处,便是你的义举名声所到之地。” 陆宴目光掠过她眼眸,“如此甚好,只阿怜这般帮我,成了我的人,帮着对付兰玠世子,只怕他知晓了,免不了伤心,他夺下恒州,而我是救他的人,日后两人相遇,你死我活,连他的兵,只怕也要礼让我三分,我砍下他头的机会就要大得多。” 他徐徐说着,视线扫过她捧着茶盏的指尖,瞥见那粉润因无意识用力而泛白,再想起这双纤细的手会如何攀附那奸夫的背,膝上的手掀翻茶桌,茶水茶盏茶炉‘砰’地落在地上,瓷器碎屑连带滚烫的水飞溅,茶炉滚出去数丈远,落于地上时,嗡嗡轻响,茶肆里一片死寂。 千柏急忙上楼,只见主上双眼赤红,胸膛起伏,已是抽了长剑,再没有了温润公子的模样。 他上前收拾,欲开口劝劝夫人,一个字没说出口,迎面飞来一角桌沿,却是从那茶桌上削下来的,“滚——” 那声音含着怒意滔天,千柏便不收拾,只灭了火,退下了。 宋怜知道那声滚是让她滚,那剑其实他是想落在她身上,心脏里有丝线牵扯的闷痛,起身问他,“你方才是在戏弄我?你根本没想过要请我当谋士。” 陆宴怒极反笑,“我陆宴自然愿与我夫人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但不是水性杨花不忠不义之人,你宋怜,虽有才智,却是无心无情,这般的人,谁敢用你,看来你的兰玠公子,也似乎没有如你的愿。” 宋怜藏于袖中的手几乎握不住,垂下落在身侧,脸色惨白。 他双眸赤色,盯着她的脸,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以兰玠世子高洁的品性,想必不肯与你无媒苟合,大约是你不肯罢,没了亲事身份的束缚,你大约想一日换一个男子,方才开心喜乐罢,裴应物那条死鱼算有些特点,但可惜他心里有人,任凭你对他笑得再妖娆妩媚,他也不会对你动心,掉进你的彀中,杜锡那只跳脚青蛙,剖尸有一手,但若你敢玩弄他,将来落进他手里,想必会被活切成两百又六块,做成教学仵作的干尸,你好自为之。” 宋怜耳侧嗡嗡响,听着他说着这些绝不可能从他口里说出来的恶毒的话,嘴唇张了又张,硬将眼泪憋了回去,袖间的指甲已在掌心掰断,刺痛连心,“郡守令要杀我么?不杀的话我告辞了。” 她想让他回江淮去,毕竟裴应物杜锡认真起来,也并不好应付,但也气恨他戏弄,想转身便走,却还硬忍着,轻声叮嘱,“杜锡对朝廷虽有抱怨,但心里依旧是君心正统,裴应物本就有皇家血脉,你莫要留在雎阳,早早回江淮罢,阿宴,保重。” 她转身下楼,走到楼梯口时,听得身后清润的声音说等等,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他。 他神情冷淡,“你的耳饰落在了毯子上,拿 走。” 他用仿佛她的耳饰落在他面前都会污了他眼的语气,宋怜呼吸窒了窒,快步过去,找了一会儿才在地毯上捡起那粒珍珠,握在手心起身下楼,到了一楼,方才有空气可呼吸,想了想在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