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腕上的伤,又垂下,掩进衣裳里,嘴唇张了张,想了想,抿抿唇乖顺地站着。 晨初的淇水带着霜雾,映照他霞举烨然的面容,如同凝结冰雪。 他大步跨来,脚下生风,声音虽裹着寒霜,却平静,“来的路上遇见常建,他已带兵围困住了任氏一族,包括任记在宣城的十三处铺子。” “其余郡县任家涉足的产业,已交给景策查封。” 宋怜轻轻点头,她之所以让武平绕过宣城太守,直接找宣城军司马,是因为宣城太守林来春虽为官清廉,大事上却太过谨小慎微,调动兵马的事没有手令他绝不敢轻动。 军司马常建则不同,此人秉性刚武,亦有主见,敢担责。 只毕竟不是太守,恐怕途中生出什么变故。 想将奸宄斥候一网打尽,便要赶在消息扩散之前,容不得半点耽搁。 一时安下了心,精神稍松,身形晃了晃,被有力的掌心握住手臂站稳。 那掌心力道极大,修长的指骨收紧,似乎主人怒意难遏,又放松,她身体忽而腾空,被打横抱起,大步往船坞去。 护卫士兵已听令去了林子里搜查,宋怜能体察他的好意,脸颊在他胸膛轻蹭了蹭,她脚腕上的伤确实重,除非必要最好不要再动了,但羸弱的模样叫下属看见,实在不利于日后布政施令。 裙摆沾染的鲜血将地面染红,风袍上晕出的血渍亦越来越深,医师揭开风袍时,亦倒吸凉气。 陆宴立在榻边,脸色霜寒得可怕。 待挑完伤口里的血刺,已是两个时辰后了。 老医师频频摇头,“这么多尖刺扎进肉里,寻常人哪里受得了,许多是硬生生掰断在里面的,再晚一些,连腿都保不住了。” 挑刺时需得把叫江水污了的肉也一并刮了,他行医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痛昏过去也没吭一声的,要说这女子没有痛觉,那盖在身上的薄衿,枕头已经叫汗湿透。 不过是硬抗罢了。 “老夫听侍卫说,夫人在云山就已经摆脱劫匪了,偏不回来治伤……唉,大人得空还是劝劝夫人,好生爱惜身体才是。” 老医师留下药丸,先行礼告退,回城配药。 榻上的人面色苍白,几近透明,唇色干裂,脸颊,脖颈皆有伤口淤青,昏睡中亦痛得身体轻颤。 干净暖热的巾帕擦去她颈间汗珠,喂了药,陆宴含了蜜水,俯身渡给她,直至她不再无意识索取,唇色润泽起来,方才支起身体。 也并未离开,只立在榻边,垂眸静静看着她容颜。 狼狈,浑身是伤,加上在高平受李福酷刑折磨,已是第二次了。 她并不习惯受痛,却依旧不惜代价。 劝亦是无用的。 单为复仇,她不至于此。 趁机挖出奸宄斥候,于江淮有利,于她的名声、威望亦有利,她便不可能会放过良机。 她连常建、林来春这等郡县官员的脾性都能考虑到,可见素日之勤勉,超乎寻常。 竟贪恋权势到这般地步了么? 陆宴凝视她睡颜,眸底复杂。 “武平求见。” 陆宴抬手放下纱帐,起身出了船舱,“审问得怎么样了。” 武平忍不住抬头,往船舱的方向,对上一双平静却漆黑暗沉的墨眸,握着剑柄的手心出汗,垂首低声回禀,“回禀主公,因有幸顺在先,那七名家丁没撑太久,招出任家,连带两处藏有伪装甲士的村舍,那徐葛衷心些,不过有那七名家丁透出的消息,徐葛知道大势已去,也全交代了。” 他递上舆图名册,“除了任记以下一百余记名斥候,两百白目文丁,七个村舍共六百武丁,全部伪装成了农户,这些人素日与寻常农户没有分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躲过了两次搜检。” 皆是山脉里极其隐蔽的村落,武丁混进半数农户里,极难分辨。 陆 宴将舆图递还给武平,温声吩咐,“带两千人,速度要快,行动前勿要走漏风声,抓住人以后,不得伤及性命,悉数带回江陵府,审问定罪后再行发落,另外着人留守村落,凡金银财务米粮等,士兵不得动一丝一厘,去罢。” “是。” 武平知此举是为避免误伤真正的百姓,江淮兵素来也是不得侵扰百姓的,信王反叛后这几年,有胆敢侵占家财的,皆以军法处置。 江淮兵渐受百姓拥戴,愿意投军的人日渐增多,身为武将,武平对郡守令,是敬服的。 两日后,军报送至庐陵府,共羁押斥候三百余人,武丁六百人。 士兵从任家搜出了供奉的族谱,任家往上数四代姓梁。 梁掾汴州起势时,立刻与任家联系上,任家家主任传为从龙之功,几年里以买卖货运的理由,陆续往汴州输送了三百万石米粮,二十万盐。 宋怜翻看几年来江淮米粮、盐价,大抵估算过,若没有任家从中捣鬼,以陆宴治理的力度,江淮米粮盐令的价格,至少还能降一成。 百灵端着药进来,看见了,忍不住劝,“手腕上的伤一样不轻,大夫说了一月内女君需得尽量少用,怎生又拿起了文简。” 宋怜放下文书,要去接碗,被避开,也不强求,让百灵服侍着喝药,喝完见她要将文书收走,也并不制止,放低了迎枕半阖着眼睑思量。 她重伤养病,行走不便,江淮府官员前来拜谒,态度并不似先前或多或少轻慢,恭敬不少,算是因祸得福。 只不过想利用她对付陆宴、或是想利用她同高邵综换取利益的人定不止梁掾一人,她也不可能一直待在重兵守卫的屋子里不出门。 不解决这件事,始终后患无穷,该怎么做却要好好思量。 午间日光和暖,有柑橘香随微风若隐若现。 宋怜睁开眼,大开的窗户正对着一株芭蕉木,不够炽热的日光散在枝叶,投下散碎的浮光碎片。 青石路上,男子秀眉长目,清举烨然,骨节分明带有淡淡青色血管的手指握着一幅提篮,里头放着的柑橘橙黄明亮,隔着橘皮都能想象里头果肉是如何晶莹多汁。 清甜带香的气息赶走午日闷热。 宋怜坐起来一些,探身去看窗外山涧清风般的景色,不免些许失神。 任家抄没,按律处置,他眉如墨画,清贵儒雅,气质澹泊似云端雪月,她却无意撞见他书房里藏起来的两个骷髅头,一个是赵舆的,一个是新放进去的。 新放进去的,是策划掳掠她,好让梁掾同高邵综谈条件的任家家主任传。 死前受了锥刺刮骨之刑,死后亦没能安歇。 他来见她时,每每沐浴更衣,她嗅不出,也看不出一丁点血腥味,清风朗月,画中冰雪人物。 宋怜靠在窗边看他,待那如玉雕琢的手指剔除丝络,递来橘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