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柔软的脖颈握在掌中,稍稍用力,便会断裂,她似有所觉,支起些身体,“阿朝?” 书房里静得只余酒香,片刻后方才听见低沉冷冽的回应,“起来。” 宋怜听是他,松下心神,牵下他的掌心握住,软声道,“阿朝能抱我去榻上睡一会儿么?” 第93章 思量旧伤。 未干的鹿狼竹笔搭在顽石山上,夜风吹动,凝在毫尖的墨滴轻晃,坠落,晕染罗纹纸,皓白的指尖沾染墨渍,墨香浸着淡淡的柑橘香若有似无。 茜色衣裙暗夜里垂坠出月色流光,云鬓半散,皓白凝荔的肌肤上,是芙蓉芍菡也不及的朱颜色,薄衣下双肩弱不胜力,纤浓的身形似被清酒浸透,唇莹润潋滟靡丽,浓密的长睫轻颤,杏眸隔着虚空望过来,含情脉脉,盈盈秋水。 清丽的声音似含混着酒意,绵软,柔情软语,撒娇撒痴。 高邵综坐于案前,冷眼看着,左手手指覆上右臂,袖袍下经由贺之涣改良的袖箭露出半片锋锐,例无虚发,矢尖正对她纤白修长的脖颈,只消轻轻叩动机括,自她脖颈里喷出的鲜血,能将整张案桌染红。 可惜半醒半睡的人色令智昏,竟信了世上有贪欲却洁身自好、富裕却不愿结亲的男子。 指腹摩挲着机括扣环,漆浓的眸底泛起冷意,神色渐森然可怖。 灯火余烬,久未得回应的女子似躺在人手边的狸奴,脸颊轻蹭着他的手指,“阿朝……” 霍地抽了手,甩袖负在身后,暗潮风暴沉进涧渊,声音平静,“季朝品性端正,岂容你玷污,你死了这条心罢,请罢,出去。” 那声音不带半点情绪,却似压抑至深海的岩浆,厌恶痛恨在桎梏里翻涌,挣扎着呼之欲出,宋怜惯会体察眉高眼低,怔忪地望着他的方向,“阿朝……” 她失落怅然,听得玷污二字,心脏里牵起细密的刺痛,并不怎么剧烈,却牵连着指尖也针刺着一般。 酒意散了,她倒也没有动怒,敛了敛眼睫,起身时,去解颈下风袍的系着的绳结,屋里无灯,虽是暗昧,她亦能察觉从那挺拔身影传来的锐戾厌憎的视线,手指上的痛意更甚,宋怜勉强提了提精神,轻声解释,“阿朝不必动怒,既无意,我亦不强求,只是想归还阿朝的衣裳。” 自她想再近一步起,他便与以往不同了,约莫世上的男子,都看不起浪荡的女子,季朝亦不例外。 她自踌无法改变,也并不想去治它,季朝不愿意,便罢了。 她解下风袍,指尖理好褶皱纹路,将青灰色风袍轻轻搭在案桌上,拢了拢自己的,起身从案桌后绕出来,已不想再去看他眼里的厌恶,从他身边走过,心底倒笑了笑。 原来他生气起来,也是这般迫人骇沉的气势。 将一个平和沉默的人逼成这样,她实在是下作了。 便不再停留,不去理会背后那几乎能将她寸寸凌迟的目光,步履不变地走至院门边,推开院门出去,关上院门,沿着青弘巷一直往东,回了她在青弘巷买下的宅子。 原是买来掩人耳目用的,只一进不起眼的小院,倒也五脏具有,她进了院子,阖上门后脚步慢了下来。 也不回屋,石桌前坐下,实在疲倦得很。 手撑着额头阖眼沉静,扫见水潭中一汪缺月倒影,抬头看那弯弯的半月,直至它爬上最高的高空,挂在树梢,她便也取了笔墨来,绘着大周舆图,渐渐入了神,因受羞辱而生的自厌也渐渐散去。 大周舆图她已烂熟于心,添之以从水文州志中补全的地势地貌,和她曾去过的地方,将现下各诸侯王兵事疆域一一分明清楚,斥候送来的信报烂熟于心,便也不必翻阅,便可增补周全。 舆图绘完,却越发精神,无心睡眠,便也不睡了,笔下紫烟狼毫蘸着丹砂赤青,绘起图来。 季朝既不允她来往,她便也不会冒犯,画中男女俱是侧脸低眉的情态,杵着下颌百无聊赖,就着廊下竹椅,绘一张逍遥摇椅,眼睑染上半红的颜色,桃花玉露,倒多了一二分开怀,弯起了眉目。 王极只远远跟到院门外,知那命令看似监视,实则是担心宋女君夜里出事。 主上自书房出来时,面容沉冷,眉间隐有烦躁,他负责看管罪臣季朝,不知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也看得出主上是挂心宋女君。 但似乎是多虑了,他跟到院外并没有立时离开,抱剑靠在院墙边守了一会儿,那院落里起初安安静静的,不多时传来宣纸翻动的声音,又有研砂磨墨的动静,调涂丹青。 他安下了心,回去回禀时,林江正谏策,“这烟信既是那女贼特意藏起来的,想必响应的都是最信用的亲信精兵,倘若设下埋伏,燃放烟信,将人引来,一网打尽,定能重创女贼。” 林江第一次见那女贼是在京城兵乱时,元吉折在女贼手里,因不听上令,是罪有应得,虞劲、主公、二公子皆因那女贼受过重伤,此仇不报,天诛地也灭。 卿本佳人,生得倾城颜色,却诡计多端狡诈狠毒,比起其余诸侯王,在他看来,此女方才是劲敌。 主公的克星。 便不为复仇,这样一个劲敌,也需得早日除去了。 林江只是护卫,也懂得这些道理,他让虞劲来劝,虞劲不吭声,其余的似张路等又不知这些内情,他只得自己回禀了,“主上,此女狡诈,属下以为,机不可失。” 王极赶忙进去,朝林江道,“你既知宋女君脾性,怎会想不到这些烟信的用处,照新营军里斥候的回禀,连军里惯用的烟信都有暗令,反三百秩以上斥候令,都各有分类,且女君擅识人用人,手底下的人虽不全是聪颖的,却都是最合用的,燃放了这些烟信,引来的恐怕不是亲信,而是围剿咱们的驻军。” 那应章治理广汉城时,本也就不余余力,城防坚固,到了宋女君手里,陆续增补兵事防御,从广汉城各街各坊三里一处的信塔便能看出些端 倪,异动一起,烟信狼烟次第接传,不消几息光景,立刻能传回军营,比千里马速度还快。 广汉城被建成了铁桶一样,滴水不漏,漫说他们主力大军尚在北疆,便是攻到城下,取广汉,也绝不似晋威、梁掾之流,叫他看来,上将军宋宏德比起女君,都还略逊一筹。 且女君掌控着蜀中四郡粮库府库,新营军靠她调度供给,另有官员任用调度,内政外务,几乎信手拈来,女君只差诸侯称王的名义和身份罢了。 这样一个人,若小觑了,下场只会同江淮任家一样。 林江瞪圆了眼,却也哑口,他早见识过那女子心智。 高邵综淡声道,“天下十九州,十诸侯,多一个不算多,去歇息罢,勿要轻举妄动。” 虞劲应是,闷闷不乐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