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渴望见她,却想让她回去,心底的想念挣扎,半燃成火,半凝结成冰,听得更声,收剑抽出门栓。 门似浸透泉水,沉沉缓缓开了。 溶溶月光从女子身后洒落,乌发华颜,晚风拂动一缕发丝,她纤细的手腕抬起,微粉的指尖将颈侧垂落的发丝轻拢去耳后,衣袖滑落,一截皓腕似凝脂。 季朝移开视线,握着门的手松开,宵禁以后不得随意走动出行,他此时是武官的武师,不应有旁的办法。 且夜里凉,她衣裳单薄。 季朝侧身,将她让进院中,待走至木桌前,取下榆钱树下挂着的风袍,与她披上,声音沉而哑,“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手指带着薄茧,动作克制,微凉的温度却不可避免触碰到她下颚,带起些许热意,似有涓涓细流透入肌理之下,涌进四肢百骸。 宋怜眼睫轻颤,轻轻倾身靠进他胸膛,细密的长睫微垂,呢喃呓语,“今日头痛,睡不好哦。” 被靠着的胸膛里似没了心脏脉搏,挺拔的身形后退一步,宋怜眨了眨眼,只当自己是失去倚杖的藤蔓,往前倾倒,果见被他揽住,心里莞尔,却又往旁侧看了一眼,在他胸膛上轻蹭了蹭,软声问,“怎生少了这么多柴火,阿朝做什么了。” 满掌纤细柔软,馥香满怀,摄魂夺魄,他耳力极好,已察觉院外六七丈开外,高手潜伏,街巷前后已被密密围住。 主上来此地,是为兵事来,却也设下迷阵,想要掳掠她回北疆。 今夜她来,无人知晓她的来处,岂不是良机。 掌心的炽炙褪去,季朝眸底挣扎,借着月色掩映,垂眸看她,极专注,将这一幕镌刻心上。 留给他的时间却不过几熄,季朝扶着她的腰将她站稳,大步走至窗沿下,分别从上窗棱的凹槽,榆钱木树洞,树木背后的石缝里取出三线烟信。 每一线不过寸长,呈不起眼的暗灰色,季朝在她面前摊开,面上已不见了方才柔情明暖,晦涩不可名状,“这是什么,可是防备我季朝贪图你家财,亦或是防备事情泄露,污了夫人名声,做着随时可将季某除去的准备。” 三枚烟信略有不同,许是有不同的功用,季朝失礼地牵起她的手,将烟信放进她手心,收回握住身侧刀柄,垂下了眼帘,“你走罢,我季朝虽想同女子厮混渡日,却也不想不得安心入眠,请罢——” “夫人不如燃放烟信,叫人来接夫人回去。” 他语气不见寻常温情,却是在夜风吹过时,微微侧身,挡住了凉风,宋怜眉心笼起,轻声问,“阿朝,出什么事了。” 季朝于暗影里深望她,他叛主背德,不忠不义,今日过后,必死无疑,只她并无过错,纵汲汲为营,可世上谋权夺利者数不胜数,旁人可,她为何不可。 她没有错。 他助她脱身,自以死相谢国公府知遇之恩,来生…… 来生便不能生于权贵之家,得她青眼相知相守,倒可盼似那来福,早些遇见她,护她周全,心亦足以。 季朝正要从她手里取回烟信,直接燃放引来广汉府兵,外头呼唤由远及近,脚步声急促,“阿季,阿季,可否帮帮老朽,快开门——” “小孩儿胡闹,摔下了床,磕到了腿,已痛得晕了,老朽不济事了,阿朝帮小老儿快些将小放送去医馆——” 是青弘巷口赵姓人家,小孩小放宋怜也见过,季朝变了脸色,身形却有些僵硬,片刻后方才大步下了石阶,走至门边,转身看她,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声音带着潮意,“想来你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安排了人,让他们来接你回去罢,此后……万事小心,珍重。” 大步跨出门去,未再回头,到似诀别。 宋怜走出门外,倚在院门边,夜里极静,老人家走得急,因腿脚不便,行得蹒跚,季朝先进了巷子口的院门,不一会儿抱出一名昏睡的三岁小孩儿,急急去了。 周围并无异常。 天上残月如水,清辉与霜露相映,清冷寂寥。 宋怜倚门看着,品出些无趣来,多虑必多疑,她如今这般性子,与人相交实在扫兴之极。 季朝人品中正,恐怕并不如他所言那般肆无顾忌。 宋怜收了同他胡混的念头,却也并不想让两人留下心结冤仇,折身回了院子,想等他回来,同他解释,道歉虽无用,却聊胜于无。 她在石桌前坐下,见案桌上放着曲颈兰草清酒壶,揭开后酒香扑鼻,竟是上等榆林清酒,便倒了一盏,自斟自酌。 昔年酿酒,尝酒太多,已是不易醉的酒力,半月高悬时,不见人归,便起身进了屋,想寻笔墨留下书信,讲明她曾被掳掠,故而行事小心之事,解了季朝心结,做不成爱侣,亦不留下心结,好聚好散。 她未点灯,困倦得很,将信纸叠好放置一旁,伏案休憩,昏昏沉沉坠入离乱的梦境。 多是鲜血淋漓的人头,有士兵的,有百姓的,新添着孙埁儿的,婴孩的,高兰玠火里看着她,深眸似寒霜森冷,恨她欲其死,加诸她于酷刑,阿宴受她所累,澹泊宁和染上血污,清而徐引的背影隐入雪山,也带着挥之不去的血红色。 她知自己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却并不再想挣扎着醒来,听闻书房门被推开,凉意灌进屋里,她挣扎着撑起身体,昏昏沉沉的,“阿朝……” 门口的身影挺拔伟美,半片月光落于肩头,清贵霜冷,宋怜起了意,信纸浸入砚台,极致的黑晕染开,她低声解释,“我与广汉郡守令有些渊源,烟信可引来府兵,只因我曾被歹人掳掠,九死一生,不得不防,非有意欺瞒,阿朝若愿意,你我日后相伴,嬉乐着渡日,能走多远,便走多远罢。” 那眸光森冷骇人,宋怜知挽回不得,心底轻叹,不再强留,只也倦怠得不想动弹,伏案睡去,梦里不得安生,枕着手臂低语道,“头实在是痛,阿朝可否为我吹走一曲诵雅。” 梦里唯有阿宴时,颜色是清浅干净些的。 书房里冷意溶溶,她无心再管。 陶埙悠扬,曲调柔和高远,季朝五指握着陶埙,调子些许凝涩,昔年慈敏长公主设宴,祁阊公子棋艺冠绝,另有一曲笛曲诵 雅,名动天下。 涩痛不止,却有箭矢破空而来,穿裂陶埙,他手指鲜血淋漓,他本受了重伤,此时埋头,接住要掉落的碎片后,低声劝,“主上……放过她罢。” 高邵综唤了声虞劲。 两人进来,制住季朝,将人拖出院门。 高邵综折回书房,于黑暗中缓缓踱步,停至案桌前,盯着她昏睡的容颜,目光划过她眉目,精致的鼻,因酒潋滟莹润的红唇,寸寸凌迟。 探手轻抚,指腹碰过她脸颊,指背顺着她侧脸缓缓下滑,握住她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