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她肩的手指并未用力,垂首看住她眉眼,平声静气,“阿怜为何故意惹怒我,休要再说这样的话。” 宋怜双手垂在身侧,看着他俊美的眉目,温言软语,“我何必故意惹怒你,我当真是这样想的,总是和同一个人,就是会厌倦啊,否则天下男子,又怎会娶了一个,又要纳一个又一个呢,人生来皆有贪欲,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眉眼精致,黛眉似静湖上笼着的雾,杏眸眼角尚带着情后微红,清丽冶艳的颜色,芍菡芙蕖不过如是,唇是因他流连泛起的微红,皓齿中舌柑橘香清甜,吐出的话却似蛇蝎,他同她从不生厌,从不倦怠,从未想过与另一人,从不多看旁的女子一眼,不愿看,亦从未想过要看。 她却说厌了,倦了。 她近来反复无常,时而甜似蜜糖,时而冷漠疏离,偶尔靠着车窗,看外头缓缓更迭的山川景色,思绪似乎游离得很远,凡有意趣时,多与乌小矛有关。 倒与她所言的厌倦相合。 胸腔里窒痛,渐如万蚁蚀骨,连握着她肩的手指亦发僵,他只盯着她,黑眸似一团研开的墨汁,黑深不见底,“你将那日的许诺重说一遍,方才的话我只当没听见。” 许诺时她尚不知他的目的心意,如今知晓了,许诺自然不作数了,宋怜偏了偏头,有些莞尔,“今日便再教兰玠公子一次,会骗人的人,骗你一次你不跑,就还要被骗第二次哦,世上的山盟海誓,若每一笔都要兑现应验,天地早已塌陷,海水枯竭,石也化了。” 高邵综缓缓松开她,眸光黑沉,“我答应过会给你看陆祁阊的书信,只是不是此时,你纵是生气不满,倒也不必将自己说得这般不堪,你既是困倦,便睡罢,我出去骑马,并不打扰你。” 他收回手,负在身后虚握着,起身打开马车门,听得她声音清丽温婉,“兰玠,我们好聚好散,就此撒手罢。” 他霍地回身,见她神色沉静绝非玩笑,知再过一日去北疆和京城的路便要分开,她反悔不愿带他去翠华山,厌倦了想分开,握在身后的手指收紧成拳,看着她缓缓道,“你唤我一声夫君,这件事就此揭过,若再放肆,后果只得阿怜自负了。” 宋怜打量这辆马车,它的外形连同内里的布置,同青弘巷那一辆完全一样,但机阀不在同一处。 起先她以为只是形制一样,并没有牢房,心底存了一丝希冀,但连日来她观察这辆马车的车辙印子,同后头清莲和嬷嬷同乘的马车相比,这辆车留下的印子深进去很多,换成重量,必定重出去不知几凡,肯定 是另有玄机的。 宋怜并不敢赌,她盘膝坐着,手指捏着水袖的布帛,声音温和,“便是不放肆,我不是也已经在你彀中了,兰玠。” 高邵综色变,一瞬后军啸声响起,海东青幼鸟盘飞啼鸣,距离马车数丈开外的王极吃惊,立时清点人数,应声回应,朝虞劲吩咐,“动手。” 高邵综手指抚过马车门上一枚墨玉珠,来蜀中时,他身侧带着一名工曹巨匠,后头他以为这囚车用不上了,那工曹回北疆修筑水渠工事,青弘巷里那一辆,是新雇的匠曹根据图绘所制,比不上她乘坐的这一辆。 自马车外围升起的困栏寸寸拔高,路过马车车窗时,彩色提篮滚落在地,宋怜听得幼鸟海东青怒火冲冲的啼鸣,它叼起提篮,一头扎进了窗户,差点叫那玄铁铸造的铁栏扎到,再扎进她怀里,用喙去啄那栏杆。 大约喙生疼的痛,啼鸣声凄厉,宋怜将它捉住,抱进怀里,轻抚它的脑袋,它大约以为安全了,暂时平复下来。 那铁栅栏与马车顶合在一处,宋怜这才发现马车顶看起来是木质,实际亦是玄铁,只是能工巧匠铁上雕花,漆涂的手艺高超,她仔细翻找这辆马车,竟未曾察觉这点异常。 宋怜唤了声福寿。 无人应答,以外头方才的动静,想来是她带来的人被制住了。 她坐于囚牢里,美似夜妖,心底腾升起的烫意顺着血脉流遍四肢百骸,负在身后的掌心炙烫,他垂首看她,居高临下,“本打算去过翠华山再带你回北疆,如今你自找的。” 原来开开心心去见一见母亲和小千,就是他对她仅有的情谊了。 宋怜心口竟有密密的细痛,不浓重,到底是不舒服的,她不想说话,也不想看他。 高邵综未错过她一眼不肯落在他身上的神情,手指僵住,那烫意起又落,可又很快被熔岩覆盖,自此她独属他一人,喜怒哀乐皆只为他一人,再无法惦念任何人。 ? 如?您?访?问?的?网?阯?F?a?B?u?Y?e?不?是??????ǔ?????n?②?〇??????????o?м?则?为????寨?站?点 他松开手指,取出锁链,同她扣上铁链,手腕脚踝,大抵因为二人之间并未动怒,幼小的海东青尚未见过什么是锁链,喙叼着玩一玩,失去了兴趣,转而抬起脑袋看着她,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挂心。 高邵综知幼鸟擅查她心绪,心中忽起窒痛,系好铁链,起身淡淡道,“你智谋无双,无人能看管你,只得暂且锁住,蜀中缺了你,形如散沙,不消半年,必露颓势,吴越、益州、朝廷虎视眈眈,你那奸夫恐怕不愿你的心血毁于一旦,必接手蜀中,你放心,蜀中百姓不会受牵连,纳入江淮治下,臣子将领,那陆祁阊亦不会偏待,你不必劳心。” 腕骨上铁链沉重,宋怜忆起昔年高平云泉山,铁链锁住他断骨,如今他用这样的办法对付她。 她眼底泪意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高邵综负于身后的手指收紧,“我知你必不喜待在宅中,待十三州再无蜀中二字,北疆诸事,你与我共谋,不分彼此,你别再离开我。” 不管是被谁蚕食,亦或是被阿宴接手,她蓄积起来的臣将、兵力会顷刻被瓦解,她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宋怜看着腕间的锁链,心口沉闷,忽而开了口。 她语调平静,却拔得很高,落在死寂一般的山林里,显得凄厉,潜藏在山林里的来福从未见夫人这样,被惊掉了魂魄,虽没有看见烟信,也暴喝了一声,“弓箭手!布箭!” 骤然安静的山林间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不过片刻,岩崖上冒出许多身着农服的武人士兵,良弓箭矢正对着车行马队。 放眼看去,大约有三百余人,人数还在增添,王极挟持着一名云记镖师,暴喝一声护住马车,往马车边汇集,又立时放出烟信,欲引来援军。 高邵综看着她,面沉如水,“原来那些你说要趁机带进京做探子的斥候,是真正的障眼法,你并不倚仗他们,这一群弓箭手,才是你的后手。” 宋怜点点头,她怎会肯孤身一人只带婢女和几名护卫便同他上路,她不放心,他亦不会信的,她亦知晓镖局里镖师,有六人已被北疆策反,且这六人武艺在镖局里都是拔尖的,此次入京,有四人入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