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里如何只有这一人儿,无嗣都是实在的,终有一日是要应对的,今日还不显,将来到了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储君之位关乎江山基业,天下安平,也由不得不考量。 端看王妃有些精神不济的模样,想来心底也是明白的,就是不知会选哪一家的女儿。 叫她看来,这女子可当真得老天眷顾,出生侯府高门,初嫁是那陆祁阊,再蘸之女,将来坐的是一国之母的位置,是何等的造化。 且他们几家臣妇,都得了家中主事千叮万嘱,万不可冲撞王妃。 那几家起了心思的,也不敢放肆,往日眼高于顶的,也一味姿态谦卑,往笨拙安分上了去。 储君的生母,便不知哪一家得了这泼天的富贵了。 宴席是戌时散的,天光暗沉,宋怜屏退下人,自己在园中,围着泛江湖散散酒意,听闻泛江湖原先是没有的,四个月前定北王府隔壁的府宅搬空以后,围墙拆了,宅院里的湖和亭台便也被圈进了定北王府,栽种了许多蒲苇,正是蒲苇生长的季节,纵是深秋,看起来也并不枯败。 只是金乌西沉,落日的余辉穿不过密密丛丛的蒲苇荡,便显出几分昏暗沉闷来,廊桥上碰见安倩,听她直白的陈情,将人带进荷风亭坐下,思量着怎么处理子嗣的事。 只要她进了定北王府,不管愿不愿意,子嗣的事,就是她不得不处理的事,定北王府不比平津侯府,平津侯府需要子嗣,但除了婆母那一关,有无子嗣算不得多迫切,阿宴说过只想要同她的子嗣,若有,是幸,若没有,亦无妨。 可北疆不一样。 宋怜看着远处日暮西山,高邵综对这件事必然有应对。 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很多,但风险最小祸端最少的,是过继砚庭的子嗣,立为储君,只是臣子们并不相信高邵综年不到三十,后宅空虚,会选择立兄弟的子嗣为继承人。 她也知道他不在婚仪上直接定下这则有关储君的策议,是因为这一项决议一旦泄露,广而告之,她不是祸水,也是祸水了。 面前的女孩神情急切,柳眉下清澈的眼眸里盛满诚恳,“倩必衷心追随王妃,若有违此言,情愿天打雷劈死于非命。” 宋怜先前看过许多北疆的文书,知中书舍人安明禹虽是千秩文官,但在陈云张昭吴奉卿姬长州几人面前,实算不上有什么建树,将来三州合并,多的是名士能臣,安氏一族声名不显,将来在京城,便是有立足之地,恐怕也极微末。 北疆入主京城只在眼前,故此哪怕二人新婚不足月,臣将们也动了心思,将来进了京城,要玉成此事的机会更渺茫。 宋怜摇摇头,让跪在石桌旁的女孩起来。 安倩忐忑的起身,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揪紧了帕子,来参宴以前,陈惠提醒过她,万不能使那些后宅手段,王妃看起来似乎并不讨厌她。 宋怜待她坐下,方才温声问,“你心仪主君么?” 安倩心生忐忑,如坐针毡,不知该如何作答,宋怜知她不安窘迫,指了指正往油灯上飞扑的蛾,“若心仪,不管是心仪主君还是心仪正妻的位置,都可一争,只争之前可先想一想,可受得住阴谋阳谋,可有反击之力,可能护自己周全,若能,争一争亦无妨。” 宋怜抬手挥了挥衣袖,赶走了还欲再扑的飞蛾,“倘若进了王府,诞下的是女孩呢,亦或是孩子不得主君喜欢,再进了旁人,人多了,总是要斗一斗的。” “我观你家中父母待你不乏真心,若非奔着王妃的位置,不如另择良婿,过些轻快的日子。” 安倩脸色苍白,几乎摇摇欲坠,知王妃这是不喜她,要赶她走,她还欲再说些什么,只到底面皮薄,含着泪,颤颤巍巍行了礼告退。 宋怜冲着右侧一株榕树唤了声王极,待人出来才吩咐,“你寻个风袍给安女君,叫人引着她从角门出去。” 王极很是 不喜那女君,宴席后多少人盯着定北王府,叫人知道那安家的女君晚出去一会儿,明日便会成为北疆臣将们的众矢之的,嘲笑刻薄是免不了的,只是那女君年岁尚小,少不更事,王极也就不计较了,闪身出了庭廊,安排人去做,不消片刻又回来了,手里提着宫灯。 他见女君还不大想回去,将宫灯放在石桌上,轻声回禀,“主母勿恼,实则月前主上便已有了安排,一月后主母服下假孕药,十月以后会有一妇人同时诞下子嗣,二公子诞下子嗣之前,那孩子会当主君的孩子来养,这些人的心思也就能散了。” 宋怜点点头,靠着亭栏边赏景,过一会儿问王极,“街上现在还热闹么?” 王极眼皮一跳,热闹是热闹的,可结亲这一久,王极看也看得出来了,主上是更喜欢主母待在府里的,五日前两人不知生了什么气,二人从城郊回来,主上夜半不归,主母搬去了茗院,虽是住在同一处府邸里,两人却是好几日没见了。 王极踌躇迟疑,宋怜温声道,“兰玠生辰将近,我想随意逛逛,寻些合心意的生辰礼。” 王极听了脸上就带出笑来,“那属下去安排。” 宋怜想自己单独出去转转,并不想让人跟着,“我只去珍品阁逛逛就回,你们一直跟着我闲逛的话,日后我也不敢出府了。” 王极就不敢再跟了,只默默站在原地,看主母自己提着灯往北去,从来了长治府,主母从不用贴身的婢女,出府越来越不喜侍卫跟着,似乎连暗卫都叫她心情不愉,凡出了府,寻得一家茶肆,听着人说书,亦或是看什么变戏法的,一看能看上一整日。 漫说是主上,便是他,也隐隐能感知到,主母实是不喜欢这座王府的。 府里的侍卫不会拦着主母不让出门,只是整座城里,大小三十四坊一百七十九条街巷里,共有三十四处哨点,星罗棋布,便是有强兵来袭,主母也是出不去的。 王极将主母出府挑选生辰礼的消息带去书房,提及安家女君,王极屏息道,“主母恐吓那女君,把人吓走,想是不愿见主上牵连安家的。” 也不愿走漏今日安女君来过的消息,否则处罚一下,这女君名声也就毁了,一辈子兴许就到这儿了。 高邵综眸色晦暗阴郁,她待谁都心软,除却他高邵综。 今日她未将他推给旁人,不过因势单力薄,心知推不出去罢了。 从镜湖回来,她去主院歇息,便再未踏进这里一步,连敷衍也懒得敷衍了。 案桌上的舆图缓缓被收起,高邵综将它放回文墨桶里,取过军报,淡声吩咐,“除了安氏,恐怕还有些不长眼的,让暗哨注意,提前清理了,莫要再撞到她面前。” “另外查一查,消息是从哪一家透露出去的。” 王极应是,领了命令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