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气息愈发不匀了。
偏偏宁祈正在酒醉中,根本不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她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将椅搭随手一放,而后随意地整理下自己的裙摆。
意识不清晰,动作也没有章法,将原本凌乱的衣裙堆叠出许多褶皱。
宋怀砚拢回思绪,瞧见她的动作,下意识地伸手,动作极有分寸地将她的衣摆整理好。
他重新坐回去,凤眸沉沉,凝视着面前的毒酒,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才经此一遭,他倒是喉咙有些干,便又取了个瓷杯,拈起酒壶斟满了酒,徐徐饮下,仿佛这样便能压下那一瞬间的心念起伏。
他用余光瞥向面前的少女,忍不住去问:“你既然是为了宋怀砚而来,那在你眼里……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为何,他一贯沉静的声音,竟夹杂了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颤抖。
宋怀砚……
这个熟悉的名字,倒是令宁祈清醒了些许,然而也只是些许。她努力在脑海中勾勒他的模样,轻声答道:“宋怀砚啊……眼睛好看,高鼻梁,薄嘴唇……反正是挺好看的……”
宋怀砚眉心微挑,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说。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接着问:“然后呢?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人嘛……”宁祈耸起小嘴,似是忽而想到什么,轻轻“啧”了一声,“这小黑莲,邪的很!我、我可惹不起!”
小黑莲?这又是哪里来的新鲜词汇?宁祈平日在别人面前……难道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宋怀砚无奈地摇了摇头,顺着她的话道:“如此说来,他倒不是个好人咯。那你怕他么,抑或是说……你讨厌他么?”
“怕……怕是有点吧……”宁祈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梦呓般回答,“这小黑莲……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倒是没必要讨厌他呀……”
“他的心思坏……坏坏的!但是……他也挺可怜的,自小在冷宫长大,没人关心他,也没人记得他……”
“而且……他也不算很坏很坏吧……他救过我,也帮过我,其实心里应该挺善良吧……”
从小到大,前世今生,竟有人说他这个暴|君“可怜”,说他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善良”。
宋怀砚摩挲着手中的瓷杯,喃喃道:“宁祈,你太天真了……”
他是要踩着万千尸骨爬上高位的人。
也是今夜要送她去死的人。
可他看着少女一双纯澈玓瓅的眼睛,喉间却忽而哽住了。
她的眼神那般干净,笑得那般真。宋怀砚想,宁祈方才说的的确不对,他不是什么不染尘埃的神仙,而是满身脏污的恶魔。
而她,才该是同仙子一般的至纯至真。
晚风四起,月华凉薄,勾勒出二人相对而坐的身形。
宋怀砚垂眸,漆黑的睫羽在风中轻轻颤动,犹如一只折翼破碎的黑蝶。在这般的阒寂中,他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素来心狠手辣,算无遗策,可眼下发生的一切,却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轻叹一声,拿起酒杯,再次抿了一口清酒。
见宋怀砚喝酒,宁祈也来了兴致,想再喝一些。她的目光捕捉到他手边的那杯酒,想也没想,便伸手去拿。
宋怀砚心尖一颤,抬眸看向她。
她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杯灌了蛇毒的酒。一杯下肚,便是宣判了她的死期。
少女对一切浑然不觉。她只当那是一杯仙酎,迫不及待地要饮下去。
那杯毒酒,即将要送到她的唇边。宋怀砚定眸看着宁祈,喉间一涩,在这电光火石间,忽而想到了许多许多。
他想到自己重生初次见到宁祈,她便与上辈子不一样了。她活泼天真,虽闹过许多笑话,可心地却是那般纯善。
她真切地关心他,是在他受伤后唯一送药的人,也是在雨夜中,第一个为他撑起伞的人。
他又想到与她相处的日日夜夜,想到她的唇曾与他的肌肤相擦,想到在暖阁中的那一个吻……
无数的蛛丝马迹,都告诉宋怀砚,眼前的这位少女,并非是前世的长宁郡主。
她只是宁祈。
而他现在,似乎也并不想除去她。
凉风裹挟着少女的甜香,徐徐在他的鼻尖萦绕。他嗅着这股清香,望向她如水的眸子,只觉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在自己心底不断地升腾。
那是他两辈子,从未体会到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她,更不恨她。
他望向少女在月光之下的窈窕身形,一颗心脏跳得愈发急促起来。
——他似乎……似乎有点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