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阁,定文阁旁的小屋子里,值夜的人在那里用藤壶备了水, 沸水已变得温热,略带点凉意, 鹤卿就着这水简单擦洗了一番,回来换了身干净的衣衫。 四更天万籁俱寂,他坐在屋檐下,看那满天亘古不变的星斗, 忽而想起四年多前的夏夜,小院东西厢房中间空地上那悠悠的摇椅。 摇椅是他们一同在兆丰郊外踏青时选的竹子,托了延福巷里擅长木匠手艺的人家,打了两把一模一样的,竹子青翠,摇椅便也青翠,在夏夜里晃悠,像是竹林簌簌作响。 兆丰寸土寸金,一进的院子比任何一座城池的一进院子都要来的小,两把摇椅很是占地方,阿玦偶尔会叹息说院子的面积太小,他们俩各种添置的东西塞得像个猴子洞,再多一些他倒是可以飘进来,鹤卿可就麻烦了。 他当时和阿玦说等他考上状元,被天子授官有了俸禄,就攒钱换个大些的院子,到时候专门腾出一间厢房,让他想放什么就放什么。 阿玦每次听到都笑,笑得乐不可支,说鹤卿总给他画饼,偏偏他还觉得这饼好吃。 阿玦说自己是书灵,“画饼充饥”倒也恰当。 鹤卿每次都追着他解释不是饼,阿玦没说不信,他永远都眉目间笑意盈盈。 “我当然信你能做到。”阿玦有时会坏心眼地看他故意着急,比如在他解释不是画饼的时候捂住耳朵,但掩不住言语间的笑意,“慢慢来嘛,不用急。” 为“猴子洞”增添一份辉煌成果的两把摇椅在夏日时极得阿玦青睐,鹤卿有时散值回来便能看见空地上“长”出了两把椅子,阿玦怡然自得地躺在上面,见他回来后笑着向他招招手,水墨色的广袖流泻到手肘,露出白得晃眼的小臂。 他总在那时回身关上门,不想这一幕被其他人瞥见。 阿玦笑他:“家里又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这么紧张做什么?” 和阿玦一年比一年熟悉起来后,他才发现矜贵端方的书灵本质是个活泼的性子,喜欢逗弄人,偶尔还有点儿坏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他那时会拖动躺椅,将两把椅子放的极近,他一躺下,手指便能碰到阿玦水墨色的衣袖,他便会装作贪凉去抓书灵如玉的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 “那我这书境倒是适合你。”阿玦好脾气地纵容着他拿自己的手当冰鉴用,“不仅有千钟粟、黄金屋,还有车马如簇。” 他当时将自己的手指挤到阿玦的指缝里,和他十指相扣:“那书里的颜如玉呢?” “‘颜如玉’得靠你自己了,这我可帮不上忙。”阿玦脸上露出些许苦恼,“我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对了———”阿玦说着说着坐起来,俯身向他的方向,半挽着的发丝末端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鹤卿脸颊上,拨乱一池春水,“映雪巷的赵媒婆你知道吗?她昨天上门说胡家的大女儿待嫁闺中,年芳十六,秀外慧中,你———唔!唔!” 阿玦的话实在恼人,气得他想也没想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他说出更令人生恼的话。 阿玦的一只手和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撑在扶手上,去抓他捂嘴的手时重心失衡,一下子栽倒在他怀中。 书灵的重量很轻,倒在怀中像抱住了一片轻飘飘的云。 夏日燥热衣衫薄,他接住那片云后手足无措,脑海中什么念头都没了,只剩一片空白。 “不就是问你有没有相看的意思嘛!”阿玦还在他的怀里张牙舞爪,“这么激动干什么!” “别动了......阿玦、你、你别动了......”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罕有的狼狈与羞涩。 怀里正喋喋不休的书灵抬眼和他对视,他们隔得近极了,连呼吸都好像在彼此交融,阿玦那双似夏日夜空的眼眸里全是疑惑:“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 他没再重复,只是用双手掐住书灵的腰,隔着衣衫传来的感受让那红色慢慢爬上耳尖,他将人从自己身上抱了起来塞在了一旁的摇椅上,然后自己蹦起来落荒而逃。 身后懵懵懂懂的书灵先是疑惑,继而爆发出欢快的笑声:“难怪捂我嘴,原来是害羞了!别跑啊鹤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哈哈哈哈————” 在书灵有些猖獗的取笑声中,鹤卿跑进了西厢房,砰地一下摔上了门,他背靠着合拢的门扇,缓缓滑坐蹲在了地上。 真是的......他咬着牙红着耳朵想,他心慕的人,怎么就这么一窍不通呢...... 多年前的回忆在记忆中从不曾褪色,鲜活得仿佛昨日才发生,鹤卿看着那灿烂的星斗,仿佛还能回忆起那日阿玦的笑声。W?a?n?g?址?F?a?b?u?页?i????ū???e?n????〇????????????? 夜风缓缓地吹着,吹散过去的绮思与心动,还有青竹摇椅慢悠悠的吱呀声。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鹤卿在漫天星斗回身推开定文阁的门,用火折子点燃油灯,鹤卿在灯下悬腕提笔,在纸上落下一行清隽字迹——— 【大理寺鹤卿,谨奏为兆丰明月庄之恶事,今将原发事由,一一详叙,望陛下圣断......】 * 宴明从牢房里醒来没多久,狱卒便送来了热水、饭食与药膏,送饭的狱卒极为沉默,放下东西便走,让宴明想侧敲旁击打听点消息都不行。 20863:【咱们就这样既来之且安之了?】 [不然呢?]宴明打开食盒,盒子里的饭菜素极了,一碟青菜一碗肉粥,[我费劲巴拉地查这桩案子,不就是不想无辜的人枉死吗?] 20863恍然大悟:【对哦!】 [早知道鹤卿对这桩已经定论的案子再生怀疑,我就不费这么大劲儿了,又是受伤又是蹲大牢———]宴明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咦!鹤卿的手艺有进步,鸡丝菘菜粥越来越好喝了!] 20863:【这都能喝出来?】 [当然喝的出来,他的厨艺都是我一点点培养的。]宴明回答,[当时一边装书灵一边当青雀,顾铮那边的饭我又不太敢吃,一日三餐全靠鹤卿才没饿死。] 回忆起那段惨兮兮的峥嵘岁月,20863和宴明一样心有余悸:【顾铮这个人最好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宴明无比赞同:[我也这么觉得!] 迅速解决了青菜和粥,宴明将碗碟都放进食盒合上盖子,又拿了药膏卷起袖子给自己上药。 他还是书灵的最后一年,鹤卿人生轨迹中的死劫已初现端倪,他出门向一些举人请教问题时偶尔会带伤回来,宴明细细盘问过后才知,除了恶意针对,大多时候是飞来横祸,惨遭殃及。 在鹤卿又一次被打群架的人扔出去的石头砸伤了胳膊后,宴明忍无可忍,熬了几个通宵给他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