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心了半个月。 也许是觉得在这样糟糕的环境里, 一点小小的施舍就足以让一个孩童依赖, 所以戏弄者只忍了半个月就忍不住露出獠牙———殷容的舌头天生灵敏, 能分辨出各种各样的味道,香喷喷的糕点吃起来是苦的,苦得让人难受。 送他糕点的人笑眯眯地盯着他吃完才走, 他走后,殷容抠着自己的嗓子眼, 让自己全吐出来,可是已经迟了。 苦苦的糕点不知道是因为吐出来的多,还是因为并不致命,殷容只是连续腹痛了十日, 吃什么吐什么,吐到后面嗓子眼里都是血。 但他的生命力是那样的顽强,比那石缝间的草木还要顽强,他最终挣扎着活了下来,只是两个多月都说不出话,舌头也失去了敏锐———其实这样也挺好,至少吃不出来饭菜里那恶心的变质味道。 这件事之后,他开始不相信任何无由来的善意,越来越小心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过了一年。 可能是发现那份糕点并没有慢慢地整死他,于是新的招数又来了,即使他再怎么小心,八岁的孩子终究比不过宫里那些人精———虽然不能直接死掉,但想要一个孩童生不如死的活着,招数实在太多太多。 殷容开始远远地避开水,无论在什么地方。 因为在水缸边,背后会突然窜出人来,嬉笑着按住他的头,让他的脸闷在几乎灌满的缸里,因为在水塘边,会有人用力将他推到水里,用竹竿或石头敲掉他扒在岸边的手。 他身边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着要了他的命。 他只能让自己变得不像个“人”,去争去嚎叫去抢夺去装疯卖傻,而不是正常地和人交流———那只会让他得到难堪。 生活好像变好了一点,但依然糟糕,十岁那年,连馊掉的饭菜也没了,他终于被遗忘在了荒僻的角落,像那无数野草一样。 两年没有正常人的姿态,他已经忘了该怎么做一个“人”,他只是在残砖碎瓦与闹鬼的传言中隐藏着自己,拼尽全力地活下来,哪怕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苟活。 ———也许求生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这一年的冬日像往年一样下雪,殷容憎恨冬天。 每一个冬天的手脚四肢都痒得要命,他想吃到东西也比以往更加艰难。他总是冷到睡不着,裹再厚的草也没用,风会从各个缝隙里钻进来,狠狠地刮在身上,像刀子慢慢地削下一片片肉。 雪落得很大,反射得破破烂烂的宫殿里也明亮,在漫天雪色之中,他从缝隙间看到了一抹绿意,起初他以为是草木萌出的嫩芽———宫里有不少树的嫩芽可以吃。 他拢着身上胡乱用布条编在一起的草,捏着块石头,慢慢地搬掉了挡在窟窿上的石头木头泥土———他饿得没力气。 外面不是什么草木萌出的新芽,更不是什么饱腹的食物,而是一个飘在半空之中的、很漂亮的“人”。 哪怕是在梦里,殷容也没有见过这样奇异的一幕,他呆呆地盯着,直到那个“人”转过头来———银色的眼睛、流水似的衣摆,雪快要落到他身上时,就会自动向两边滑开。 殷容应该转身就跑的,回到他那个破破烂烂的巢穴,用石头泥巴重新堵上门,用这样脆弱的防御为自己修筑一点心安,但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大脑其实一片空白。 那个“人”慢慢向他的方向飘来,殷容瘦弱的胸膛上下起伏,他已经很久不说话了,于是也不太会说话了,不能说什么“不要过来”“走开”之类的坚决拒绝,只能像野兽一样,从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啊啊”声。 那个“人”似乎发现了,于是在离殷容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他停下了,站在原地没有动。 殷容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他逃回了自己破烂的巢穴,堵上外出的洞口,企图用这样鸵鸟的方式来逃避外面发生的异象。 在寒冷饥饿中,他渐渐生了倦意,一觉睡醒,却觉得身上不冷了,肚子也没那么饿了———身上多了一床厚厚的被子,漏风的大缝隙和窟窿都钉上了木板,咂吧咂吧嘴,嘴里甜甜的,应该是“甜”吧,他在梦里知道这个词。 是之前那个“人”做的吗? 殷容没有欣喜,只有害怕,他只想到几年前那盘又甜又苦的糕点,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的肚子,还有说不出话的喉咙,满口的血。 他狠狠打了个哆嗦,拽下了身上暖暖的被子,放到鼻子边嗅了嗅———什么怪怪的味道都没有,只有一点皂角的香味。 他脏兮兮的手在被子上留了些印子,殷容将这床被子卷起来,扒开自己的“门”,用一只手将被子推了出去,然后又将门合上。 得到温暖后再失去,比没得到时更冷,殷容听到自己的牙关在打颤,他只能将自己团成一团。 希望外面的“人”不要对他感兴趣,太疼了,太痛了。 但一切往往事与愿违,那个奇异的“人”比上一个“人”更细心,也更有耐心。 殷容总是能在饥肠辘辘的时候,恰巧在倒塌的石头上发现热气腾腾的一碗面,又或者草丛里藏着油纸包好的肉,再或者篮子里干干净净的馒头...... 每到这个时候,殷容都只是狠狠地咽咽口水,反复在心里提醒自己曾经那些或大或小的善意最终给他招致的灾祸,以此来拒绝近在眼前的诱/惑。 殷容以为半个月、一个月、最多两个月————想要戏弄他的人,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 可吃的用的总会变着花样地出现在他附近,锲而不舍地从冬天到春天,墙角里开出了小花,树梢上生了新芽,手脚上的冻疮慢慢消失,宫里的宫人们都换上轻薄的衣裳.......那些变着花样的吃的还在。 某一日,在夕阳下拖着脚步回来时,殷容看到了门槛边的油纸包,油纸包是半开着的,里面是半透明的糖,像是他曾经在某一个角落见过的花,又像记忆里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将他抱在腿上,衣袖间传来的香。 鬼使神差地,殷容左顾右盼,悄悄拿了一个———就、就尝一个,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糖在唇齿间化开,甜甜的味道有点像那天醒过来时的感觉。 底线一旦被打破,就只会不断降低,殷容开始小心翼翼地去接受这些食物,他很谨慎地只吃一点点,那样就算难受也不会难受得太厉害。 真的会有人对他施以这样无条件的善意吗? 殷容枯井似的的心里泛起一点名为“好奇”的水花,他开始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去观察那个“人”。 那个“人”的头发是半透明的,在阳光下会发出淡淡的光,他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看起来脾气很好,不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