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来了很多远方亲戚,吃完流水席就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聊些有的没的,头一天,都是讨论她的闲言碎语。
“白养了哦,一滴眼泪都没流。”
“把她爸给老太太买的房子卖了,给自己买了房子说是。”
“跟她那个妈像,冷血动物。”
“还有那事呢,听说了么,先是跟那个小歌星在一起,都是女的!这不是乱搞么!后来又跟小歌星的姐姐瞎搞一起,我看,老太太就是被她气死的。”
好巧不巧,都被前来吊唁的陶芯听见了,她直接挤进了人堆里,没好气道:
“乱说什么呢?奶奶生前很开明,可不像你们,一个两个,没脸没皮的老东西,没开化也就算了,还在这胡说八道。”
“说谁没脸没皮?”带头说闲话的大婶手指着陶芯的鼻子,气得直发抖。
最终被旁人劝了一句:“好了好了,都少说点吧。”
这才收场散开。
陶芯翻了个白眼,视线收回的一霎,微微一愣。
对面,卫生间与客厅相接的拐角处,鹿呦和月蕴溪并排站在一起,正静静看着她。
三人一道往外走,穿过不停投来打量目光的人群。
鹿呦低声对陶芯说:“刚刚,谢谢你帮我说话。”
“……都是实话,谈不上帮。”陶芯顿了顿,“其实我今天来,除了吊唁,还想同你们道别。”
月蕴溪问:“准备去哪儿?”
陶芯瞟了眼鹿呦说:“有朋友在北城开了家酒吧,请我去驻唱。”
从前总嫌迷鹿舞台小,想去更大的,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远点。
鹿呦低头,踩下走廊的台阶:“挺好的。”
陶芯没吭声。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开口问:“你官司打完了么?”
陶芯“嗯”了声。
又默了一阵,直走到三角梅的花伞下,陶芯做了个深呼吸,停下说:“对不起。”
鹿呦步子顿住,抬眸看她一眼。
“我知道说对不起没什么用,但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你们。”
见鹿呦张了张口,似是有话要说,陶芯抢先出声,“听我说完!我想……可能你们需要的、最好的弥补就是……我不要再打扰你的生活吧。”
鹿呦又垂下了脑袋,只回了她一声:“谢谢。”
陶芯扯了扯嘴角,强装出释怀的模样,故作轻松道:“能抱一下么?”
月蕴溪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下眉头,没有立刻回应。
侧目向身旁看过去,鹿呦也是同样的反应。
捕捉到两人的微表情,陶芯眼里划过失落,“你们都还在怪我怨我……对么?”
鹿呦摇头:“怨怼与喜爱是同样浓烈的情感。”
而这样深厚的情感,她已经不想再给她了。
陶芯怔然。
“我不怪你,不怨你,不讨厌你,但也不会原谅你,我能给你的,就只有祝你以后顺遂平安而已。”
鹿呦完全没有情绪地说完,迈开腿,径直往停车处走。
没两步,她转头对跟上来的月蕴溪说:“先把你的大提琴送回去,再去墓地确认墓碑位置吧,然后再去趟花店,把追悼仪式上用的花给订了。”
话音里是全然没有掩饰的疲惫。
“花已经订好了。”
“什么时候订的?”
“昨晚。”月蕴溪伸手,“车钥匙给我,你这状态,坐副驾吧。”
鹿呦交出了车钥匙。
连带着小月亮挂件,从她的指尖,坠落到月蕴溪的掌心。
龙虾扣上反射的日光,晃到陶芯眼里。
她呆站在花伞下,直看到载着两人的车驶里视线范围,才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许是睁得时间太长了,竟是酸涩得要落下眼泪。
——“你原本可以有两个很疼你的姐姐的。”
她想到月蕴溪说过的话,浮在脑海里,被凛冽的寒风吹散。
三角梅被风刮下好几片花叶。
陶芯伸出手,一片叶擦着她的指尖,在风里晃晃悠悠地沉落下去。
无端想到更早的从前。
学完大提琴课,鹿呦来接她放学,回家的路上,也起了风。
染了四种颜色的梧桐叶,驮着四季在风里打着转儿。
“那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么?”
她问鹿呦这句话时,哭得厉害,鼻子里冒了个泡。
两人同时愣住,她笑得往后仰,鹿呦笑得朝前弯。
也因此,鹿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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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几个说闲话的姨婶又聚到了一起,谣诼诬谤,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