役吗,这算什么严厉的惩罚?” “因为众神认为,这种难以忍受、无法摆脱、永无止境的痛苦,是对一个人最深重的惩罚。”柏奕沉声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大部分想寻死的人,也都和西西弗斯一样,是想向死亡寻求一种解脱。” 宝鸳听到柏奕又把话题绕回了寻死上,不由得一个战栗,刚要怒斥,就听见柏灵在一旁笑着开了口。 “不一定哦。” “……什么不一定?”柏奕目光清明地望过来。 “西西弗斯未必就一定要感到痛苦,”柏灵低声道,“至少在加缪笔下就不是。” “加缪?”柏奕的思绪随着柏灵的话而飘远,“我没太读过他的书,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西西弗斯是一个幸福的人。”柏灵说道。 柏奕双目微睁,“为什么?” 柏灵也同样认真地开了口,“加缪有一本哲学随笔,叫《西西弗斯的神话》,他说西西弗斯的困境其实是每一个人生而俱有,无法逃开的。 “一般人在面对它时,有三种选择。 “要么选择生理上的自杀,就像你说的,向死亡寻求永恒的解脱。 “要么选择哲学上的自杀,也即是从此背过身去,不再去想、也不再去问自己日复一日推石头的意义所在。” 说到这里,柏灵停顿了片刻。 “第三种,也即是加缪笔下西西弗斯的选择——他全然认清了人生背后的荒诞和无意义,但依然带着热忱开始自己每天的工作,幸福而坦然地度过自己人生的每一天。” “其实不止是加缪,”柏灵的声音像溪流一样缓缓地流过,她依然望着柏奕,温柔地说道,“另一位心理治疗师欧文亚隆也有类似的说法。” 柏奕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这位治疗师说,‘我发现有四个既定事实与心理治疗息息相关:我们每一个人以及我们所爱的人必然都会面临死亡;我们必须按自己的意愿营生的自由;我们终归是孑然一身的孤独;以及人生并无显而易见的意义可言。’ “‘不论这些既定事实看起来如何冷酷无情,智慧之根与解脱之道尽在其中。’” 柏奕略略颦眉,他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这不类似。你说的这位咨询师的见解,显然和萨特更接近。加缪的思想……还是太软弱了。”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是的。”柏奕郑重地答道,“我觉得加缪所谓的幸福未免有点削足适履和自欺欺人。他的西西弗斯放弃了反抗,也就放弃了一切未来的可能。” “也许这样确实能让一些人抓住幸福,但我不喜欢。”柏奕垂眸,“加缪的理论给人以幸福的希望,但这种希望根本就是一种幻象。” 柏灵有些意外地抬眸,“你是觉得‘加缪所说的希望’是一种幻象,还是‘所有希望’都是一种幻象?” “所有的希望都是。”柏奕答道。 柏灵轻轻地哦了一声,“这听起来,好像有点……悲观呢。” 柏奕摇头,“其实在萨特的思想里,所谓的乐观就扎根在摒除一切希望的绝望里啊。希望让人放弃了更广阔的自由,也放弃了正面突破的选择。它让人对各种各样的结果产生幻想,所以反而不能破釜沉舟地依靠自己的力量行动。 “绝望意味着人的意志,意味着永远的不断创造和呈现。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起全部的责任,萨特的乐观主义就是从这种绝望里派生的。 “这也即是所谓的,‘不思悔悟的乐观主义’。” 柏灵笑了笑,“原来如此。” 她抬起头,望着天空倏然掠过的飞鸟,“我听过一些关于这两人之间的轶事。虽然他们好像非常合不来,但今天我忽然觉得他们的故事内核好像共通的。” “……什么?” “反抗。”柏灵低声道。 “反抗?” “对命运的反抗,对虚无的反抗,对一切践踏人尊严的东西的反抗……只是手段和口号天差地别。” 柏奕的眼睛微微眯起,“加缪的反抗在哪里?” “加缪的反抗不是手段,而是目的。”柏灵望向柏奕,“被推入永无止境的责罚之中,却坦然而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本身就是对命运最直接的还击啊。” 柏奕哑然,虽然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依然在这一瞬有豁然开朗之感。 两人彼此无言相望,柏灵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握住柏奕的弦外之音,心中仍带着隐忧,却见柏奕深思的眸子里忽然带起了笑意,于是轻轻地舒了口气。 宝鸳像望着怪物一样望着眼前的两个人,良久,终于磕磕绊绊地冒出了一句,“你们俩……到底在说什么啊?” 第九十七章 临别交底 柏奕第一个笑起来。 “听不懂没关系,就是在随便吹水,”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在讲什么的,哈哈哈。” “都是我们之前在宫外听到的一些乡野轶事,”柏灵笑着答道,“宝鸳姐姐一直在宫里住着,听不明白很正常,你要是感兴趣,回去我给你细讲也可以。” 宝鸳努了努嘴,“算了算了,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听得就头大。有这个功夫,我还不如给娘娘多做几件衣服呢。” 三人又说笑起来,恢复了先前的热络。半路的岔口,柏奕要先走一步回太医院,大家彼此挥袖道别。 只是柏灵才走了几步,又转身追回去,“柏奕!” 柏奕停了脚步,“怎么了?” “我知道你肯定有事儿瞒我了。”柏灵说道,“是什么,要紧吗?” 柏奕无辜地瞪着眼睛,“……啊?” “不要装傻。”柏灵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和我说,非要绕个哲学的大弯子?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这样,都会很让人担心的啊。” “我——”柏奕愣了一会儿,才挠了挠头“……有吗?我老这样吗?” “你有啊,你当然有啊。”柏灵叹了一声,“上次你不声不响跑去百味楼之前,不是这样的吗?是谁大半夜不睡觉拉着我聊了一宿的出世入世儒学心学,什么知行合一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还有再之前你离家出走那次,老爹单独找你谈话要你跟他学医那次、你偷偷找人砸了火疗馆的那次……哪一次不是这样的啊。” 柏奕愣在那里,半晌才惊道,“你们搞心理的……都这么可怕的吗?” “这关搞心理什么事?”柏灵略略皱眉,却也实在是觉得有些好笑,“你每次都表现得这么明显,稍微心细一点都会觉察的好吗?这次到底是怎么了,你老实讲。” 望着柏灵那双眼睛,柏奕的脸忽然有些烧起来,“我——” “不要抠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