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盖在帽子下面,已经生出许多静电,他的手指插入蓬松的短发中,随意地将它们往后捋,几声轻微的电火花噼啪作响。 “是时候道别了。”他笑着道。 柏灵几人都是面色一滞,几乎本能地去摸自己的武器,躬下身随时准备逃跑,灰袍人怔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歧义,又笑道,“别紧张,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似乎该在这里送几位重新上路……” 牧成的脸更黑了。 “不要说这些废话,你是什么人?”李一如的手藏在袖子里,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刚才在船上,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当然是为了你好啊,小少爷。” 灰袍人再次将帽子戴了起来,他从腰间抽出两条细绳,一条叼在口中,一条随意地搭绕在手臂上,将斗篷末端宽松的衣袖紧紧束在手臂上。 猎猎的风吹在他的身上,隐约勾勒出细长的轮廓。 一时间,柏灵竟看不出,他的弯道究竟藏在何处。 李一如颦眉,“你喊我……什么?” 灰袍人接着道,“万一今晚,你死在我们手上,川宁李家岂不是要追杀我们追杀到天涯海角……我们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川宁——”李一如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捉你回去的悬赏很高……”灰袍人笑着耸了耸肩,又往李一如身旁看了一眼,“而且买一送一,非常划算……” 牧成和柏灵同时警觉。 “但……今晚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不为难你们了……”灰袍人笑着道,某种程度上说,让猎物一惊一乍并非必要,但显然更添情趣。 “你们要去涿州是吧?”灰袍人轻声道。 “那又怎么样?”李一如躲到牧成后背,“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也可以,除非你能出得了比你家里更高的价,我们是生意人,不会和钱过不去。”灰袍人又笑起来,“总之,这一路还请务必小心,好好照顾自己……我们涿州再见。” 他的手在空中随意地晃了晃,转过身,看起来似乎是要走。 “等等!”牧成呵了一声,“阁下还没有自报姓名。” “姓名……猎鹿人,我们是猎鹿人,”灰袍人笑了一声,而后略略侧目回望,“再会。” 第三十五章 遗骸 船靠岸时,已经是后半夜。 等目送那些诡异的灰袍人走远,几人对着江水,长吁一口气,坐了下来。 这一夜江上惊魂着实让几人都有些疲倦,过江后再往北,马匹就是战略物资,平民即便有钱也买不到了,运气好的话应该能买着驴子或者骡,运气不好,那就只能靠脚走。 坐了没一会儿,三人都感觉总有些杂草被风吹进口鼻之中,放在手里搓一搓又觉得像毛发。 于是几人起身,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坡坐下、生火,脱下方才在江面上打湿的靴子和绑腿开始烘烤。 等忙完这些准备休息时,天已经蒙蒙亮起,三人还是像从前一样轮流值夜,今夜轮到柏灵。 她望着东方变化的天幕,随着日头升起,她开始能看得清周遭的一切——包括那些从夜里开始就不断被风吹到她脸颊上的“杂草”,它们确确实实就是被风吹起的断发。 天亮之后风弱了一些,但只要起风,风便裹挟着这些绒绒毛发和尘土,化作浅灰色的沙雾吹来。 柏灵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她原初只觉得奇怪,直到天色更亮一些,她低下头,才发现昨夜因为“硌”得腰疼而被自己踢到一旁的“石头”,是半块人的头骨。 她顿时被吓得手脚冰凉,再起身定睛一看,白骨又岂止是眼前的这小一块——四面是秋日业已枯黄的衰草,颓靡枯萎的草丛之间,散落着已经发黄、风化的枯骨。 这些白骨大都零落一地,除了人的脊椎、髋骨和头颅之外,难以辨别出它们曾经属于的部位。 白骨的边沿有些粗糙不平,之外或许已经被野郊的猛兽啃噬过,有些切割齐整,甚至还有烧焦的痕迹。 蒙蒙的江雾从见安江上飘来,柏灵再坐不住了,她独自在晨间的雾气里站起身,爬上昨夜他们倚靠的小土坡。 眼前的平原一望无际,远处的树林有些只剩枯枝,有些依旧青葱。黄沙在远处无人的道路上漫卷跃升,目之所及,没有半点人迹。 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鸟鸣,还有身后牧成与李一如的轻微呼吸声。 …… 天大亮后,几人没有耽误,很快起身去江边汲水回来,用捡来的竹筒煮沸装入水囊,然后向着北境的方向继续前行。 三人很快找到了官道,路上虽然遍布沙尘,但显然已经被清理过。 柏灵上辈子、这辈子,都从未见过这样多的人骨堆在路边,早先拂晓的时候,她早先还试图挖了些坑,将这些白骨累在一处掩埋,但后来发现自己当时的所见的,根本是沧海一粟。 从官道一路往北,这些枯骨几乎就没有断绝过。 道路两边虽然已经野草丛生,但从期间的垄道上依旧不难看出这些土地曾经是农人的良田,然而如今就荒废在这里了。 临近正午,他们经过了一处无人的村子,几人顺着村口的石路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有人吗”,但没有人回答。 几人略一商量,决定分头进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余粮,其间有几处看起来已经有些颓危的屋子,三人为保险起见,连门也没有推。 在这里见到的尸骨要比外头完整一些,有些甚至还维持着死前的姿势,触目惊心。 “人没了,屋子就塌得快,”李一如叹道,“我太爷爷以前也是这么说的,屋子只要还有人住,有一股人气撑着,就能住上好些年。” 柏灵默默听着,推开了手边的一道门。 这间院子从外面看起来和她从前的小家很像,只是篱笆累得更高些。 然而才一推门,柏灵就放弃了再进屋搜寻物件的打算——院子里摊着两架人的白骨,另一架在地上,另一架半掩在土中。 柏灵退了出来,看向牧成,“……我们还是走吧,这里,我觉得不可能还能剩什么粮食。” “嗯。”牧成点了点头,他去到的几户人家,米缸也都是空的。 应该都是饿死的。 只是在今日以前,对于“饥荒”,柏灵还未有过这样的惨烈的认识。 过去在平京,她也曾听到过北边饥荒的消息——不管是平京还是越州,自建熙四十五年以后,都有大批的流民涌入。 史书上,也曾有许多“岁疫,十室九空”“大饥,人相食”的记载。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某种景象,仿佛就在过去的某一段时间里——或许就是她在百花涯与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