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靠捏造的事实,大概是不够的。 那么就需要他真真正正地跳进坑里,譬如说带百姓严冬迁徙,而后死伤无算。 “邵大人何必气馁?”柏灵看向邵宽,“你现在就写一封折子,像从前一样直接寄去平京,将今日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原封不动地告上京城,他曹峋身为一州知府,这样视百姓性命如草芥,他日京里追究起来,他曹峋跑得掉么?” 柏灵说着说着,灵感更是涌现,“当下金贼还未退兵,常将军的信中又模模糊糊地写着“择时而迁”,曹峋大概就是仗着这个,以为这口锅自己可以往两边甩。我们就拿进京的折子来威胁曹峋,拖延几日,同时派人去涿州报常将军,让常将军重新写一封信来,把迁县的时间写个清楚,他曹峋没有别的依仗,自然也不敢强行——” 柏灵说到这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眼前的邵宽没有提起半点精神,那双失了神采的眼睛仍旧无力地望着地面。 “邵大人?”柏灵有些疑惑地喊了一声。 邵宽抬眸,望向柏灵。 “有些事我昨晚可能没有说清楚,”柏灵轻声道,“如果两头望里闹出了这样的幺蛾子……” “金贼会趁乱攻过来,是吗。”邵宽望向柏灵。 柏灵皱起了眉,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邵宽,又望向汪蒙。 “今早汪大人已经都和我说过了。”邵宽低声道,“确实是有这种可能,但只要我这边一走,曹峋也就不会在两头望里胡作非为了,守城的事情交给汪蒙,我是放心的。 “反而是不能拖。”邵宽低声道,“曹峋既然是在针对我,只要我还在两头望里多待一日,他就不可能善罢甘休,所以……” “邵县令在说什么?”柏灵径直打断了邵宽的话,“你昨晚还说自己坦坦荡荡——” “松青,”汪蒙抬手拦住了柏灵,“我们出去说吧。” 柏灵难以置信地看了汪蒙一眼,又望向不远处,那个看起来仿佛已经被抽掉了主心骨的邵宽。 她咬紧了牙齿,带着几分懊恼拂袖转身。 …… 城北的军营中一切秩序井然,汪蒙穿着作战的铠甲,和柏灵一道沿着军营的边沿缓缓散步。 柏灵沉默地听着汪蒙的讲述,她果然没有猜错,今早汪蒙就去找了邵宽,将整件事的利弊说了一遍,两头望是如何重要的位置,一旦祸起萧墙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那个时候的邵宽,整个人的劲头已经垮了——就像刚才柏灵见到的那样。 “今早我在衙门里,听人说后院曹峋和邵大人打起来了,”柏灵颦眉,“是不是曹峋和邵大人说了什么?” 汪蒙点了点头。 “所以曹峋到底说了什么?”柏灵袖子里的拳头顿时握紧了。 “……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汪蒙轻声道,“邵宽从前,是宋伯宗的门生。” 宋伯宗…… 柏灵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个老者的身影。 这都已经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所以呢?”柏灵微微低头,目光沉落,“宋伯宗权势熏天的二十年,朝中有半数官员都是经由他或是他的党羽提拔起来的吧,当今圣上都没有追究,邵县令怕什么?” “邵宽十几年前就来到北境,不过一开始并不是在两头望做官,他……是被贬黜至此的。”汪蒙又道。 “所以呢?”柏灵再次问道。 “当初宋家倒台,各地官员遵诏上表,痛骂逆贼的时候,他念宋伯宗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没有上书。”汪蒙轻声道,“京中觉察之后,说他辨不清大是大非,所以连降数级,后来兜兜转转,被放到两头望这个地方……” 柏灵颦眉。 汪蒙的脚步停了下来,“但他一直保留着自己和宋伯宗的所有书信,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曹峋正是捏住了这个把柄。” “信里是有邵大人一同谋反的证据么?” “当然没有。” “那是有他和宋伯宗一党共同贪赃枉法的证据么?” “也没有,都是些节日的问候书信罢了。”汪蒙看向柏灵,“邵宽为人正直,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那邵大人是时时将信拿出来示人,四处宣扬宋家父子仁义礼智信么?” “这……”汪蒙皱起了眉头,“他当然不会干这种蠢事。” “……那这算哪门子的把柄?”柏灵面带不解,“师门如父子,即便保存着从前的书信,那又是什么大罪?” 柏灵言毕,变得疑惑起来的人反而是汪蒙。 “同情反贼啊,松青,你不明白同情反贼是什么罪过吗?” 第七十一章 正直之人 午后风雪,柏灵离开了汪蒙的营帐,缓缓向县衙而去。 这一路她看见官差正在挨家挨户地敲门,有几次柏灵驻足听了一会儿,从支离破碎的言语里拼凑出了他们在做的事——官差正在依次告知百姓收拾行李,最迟明早上路。 柏灵不忍去看。 即便在平京时也是这样,每年夏天和冬天,都有一批熬不过的老人要在酷暑或是严寒中死去。 更不要说是在两头望——在即将到来的长途跋涉之中,又有多少人会直接卧于风雪。 方才与汪蒙的对话,这一路一直在柏灵的脑海中回响—— “那汪副将你直接告诉我,保留私人书信到底是什么罪过?仅仅是因为在众人踏下一万只脚的时候,有人没有跟上去踩一脚,就等同于此人也有谋反之心?” “松青,你冷静一点。” “我不明白!当初石猴镇村民遇险,汪大人为了那百来人大周百姓的安危,甘愿让薛子平与我冒险营救,如今两头望的上千百姓要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远徙,怎么您和邵县令就都能这样无动于衷?” “要救人,也要带脑子。”汪蒙目光深邃地看向柏灵,“松青既是从平京来的,应该不会不知道当今朝廷最忌讳的两件事吧。” “……哪两件事?” “沁园余孽和宋氏逆党啊。这两样,但凡沾上便是甩不脱的污点。有赖先帝与当今圣上圣明,登基之初便当众焚毁了内宫所藏的、所有与此相关的奏疏和密函,更是下旨,让所有官员、乡绅也清扫庭院,把旧日的瓜葛都焚毁殆尽,除了少数与二党有直接联系的逆臣,一切既往不咎。这已经是皇上为了平息臣民之间的相互攻讦,做出的最大退让了。” “……” “邵宽再不懂事,也不该将书信留到今日,念宋党的知遇之恩,便是不念当初圣上网开一面的皇恩。”汪蒙低声道,“这事真要是被捅破了,除了皇上,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一家的性命。” “汪副将……” “我懂你现在的心情,我一早也已经和邵宽谈过,反正曹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