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陷害在前,他不如就一口咬定,这些书信也是曹峋伪造的,他到时也御前陈情,和宋家父子划清界线便是了。” 柏灵怔了一下,“这也是个办法,邵大人怎么说?” 汪蒙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柏灵追问,“邵大人觉得这个办法不可行?” 汪蒙神情复杂,沉吟片刻,“他说,他自知宋伯宗父子罪大恶极,也是罪有应得,但要他完全不顾师徒名分,去御前痛斥恩师,他办不到。” …… 县衙如今已是曹峋的地界。 柏灵穿庭过院时与他打了个照面,甚至微笑着寒暄了几句。 谈笑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分为二。 一个「我」露在人前,管他遇人遇鬼,都可谈笑风生; 一个「我」隐于人后,每当逢此虚与委蛇的时刻,都像是在钝刀子割肉一般地受刑。 曹峋知道她一早便去了军营,有意从她这里打听口风,柏灵捡了许多不重要的细节,讲得绘声绘色,叫曹峋不时发笑。 分别前,柏灵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回来时,看见许多官差在挨家挨户敲门,不知曹知府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曹峋略略舒眉,“他们连这个都没告诉你呀?” “……我原先去时没留意,也没专程问过。”柏灵笑道,“或许也不是有意隐瞒吧。” “明日邵宽就要带百姓出城了,”曹峋捻须笑道,“这牛脾气真是……为了和本官置气,竟是连这点脸面都不顾了。” “出城?”柏灵颦眉,故作疑惑,“去哪里?” “鄢州啊,”曹峋答道,“这数九寒天的,拦都拦不住,本官已经急奏报给京中和涿州的常将军了。” “拦不住?”柏灵看向曹峋,表情单纯,“曹知府怎么会拦不住呢?” 曹峋垂眸,笑了一声,“他毕竟是这里的父母官,我们还是要尊重地方上的意见。” 与曹峋分别后,柏灵站在原地目送这位知府大人的背影远去。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而后消失。 慢慢在雪地里趟回自己的屋中,这一路,柏灵又一次领悟了这件事情里的轻重缓急。 等回到屋中,将这些一一讲述之后,李一如也渐渐领悟过来。 “看来,曹峋是在以邵宽旧日的书信要挟,他要彻彻底底断了邵宽的仕途,甚至是要了邵宽的命,这位邵大人受制之下,为保全家人,只能任由摆布……”少年颦眉,“这……也太惨了。” “惨吗。”柏灵的整张脸凝固着,没有一点表情。 李一如怔了一下,“不惨吗?” “他怕累及家人,甘心受曹峋摆布,带一众百姓北迁。”柏灵淡淡道,“不要说金兵会不会半路动手劫掠了,总共不到百人的协兵,百姓中妇孺又多……真要是离了两头望,这批百姓里,可以平安抵达鄢州的……能有一半么?” “不过战事在前,邵大人即便因此革职,甚至杀头,也只是他一人办事不力的罪过,毁了前程,丢了性命,家人总是保住了吧。” 李一如忽地颦眉。 这是他尚未想过的。 或许是因为昨夜曾经在这个屋子里左右为难的邵宽是个活生生的人,而百姓始终是一团抽象的概念,而今柏灵忽地提出“折损过半”的可能,在冰冷的死亡面前,这些所谓的户数和人数,就好像忽然又从数字变回了一个个同样鲜活的人。 这个想象让李一如忽然感到一阵颤栗。 “在御前痛斥恩师,办不到;豁出全家性命和曹峋斗个鱼死网破,也办不到;牺牲治下的百姓,就能办到了。”柏灵笑了一声,“舍不得弄脏自己的手,又不甘心连累家人赴死……这位邵大人,果真是正直极了。” “二哥再去和汪副将说一说呢?”李一如开口,“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或者加派兵力护送百姓北迁?” “汪蒙的八千军旅现在是守城的主力。”柏灵低声道,“动谁也不能动他。” “那……现在我们能做什么?”李一如的神情凝重起来,“我们应该能做些什么吧?” 柏灵沉默良久,看向少年,“……和固勒一起回涿州吧,你们今晚就走。” “什么?” “我一直算着日子呢,京里给金人的答复,这两天怎么着也该到了。”柏灵低声道,“……不出三日,两头望必破。” 第七十二章 救人 话音才落,猎鹿人轻轻落在两人身后的地面上。 “回涿州?”李一如眉川轻锁,“我……我不能——” “听二哥一句劝,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柏灵轻声道,“把你的靖州之行后推三个月吧。” “我不是为了这个,都这个时候了我不会再为了去靖州——如果二哥觉得这里危险,有必要离开,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李一如说道,“你的家人朋友既然在靖州,那我们不如来年再一同——” “我不是不走。”柏灵轻声道,“我是事情还没有做完,总之,你先收拾行李吧。” 说着,柏灵起身,转向了猎鹿人,“可否劳烦尊驾再帮我一个忙?” “请说。” “你能做到今晚无声无息地将我送去邵宽邵县令的营帐中吗?” 猎鹿人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的弧度稍微大了一些。 …… 次日一早,两头望东门的主干道上已经站满了等候出城的百姓,逃荒也好,迁徙也好,这种事对他们来说都不算陌生了。 只是对大部分人来说,在这样的风雪天里上路,还是头一回。 原本是定好了辰时开城门启程,不过现在辰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邵宽仍然没有出现。 曹峋还在府衙的炕头上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下人来报,说邵宽在衙门口求见,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曹峋有些不快,哆哆嗦嗦地离开了软被,换上官袍出去相见。 “人呢?”他穿过后衙的院子,只见一地积雪,待客的地方就没有一处椅子上坐了人。 “还在前面的衙门口呢,”下人答道,“邵县令说百姓还在城中等着,他不敢自己进县衙高座饮茶。” “哼,我看他就是跟本府过不去,明知道本府台怕冷,能让我多走一段路是一段……”曹峋冷笑一声,“秋后的蚂蚱,我倒要看他能蹦跶到几时,你前面引路。” “是。” 两头望的县衙门口,邵宽果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肩膀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邵大人。”曹峋颇为亲昵地迎上前,“你看看你看看,本府台原本还想着要去送你和两头望的百姓们一程,就担心这会儿时辰晚了,赶不上趟,没想到你竟然又跑回这县衙里来了……怎么,是遇上什么问题了?” “倒没